李秀兰低着头继续说，嗓子像碎了：

“流产后……他们把我扔到这个柴屋里，说我不干不净，孩子不吉利，不配进屋。”

“每天连一口冷饭都不给，水也不让我喝。”

“小的那个哭得嗓子都哑了，我都没奶喂她……那几天，我真想，就这么一起死了得了。”

“前段时间趁家里人不注意，我逃回了李家村。”

“我……我跟爹说了……”

“我以为，他是我爹。”

“他听完也没骂我，没吭声。”

“可第二天……他就带着柳家人来了，说是我‘私逃’，说要不还人就要钱。”

“他们在李家村门口大吵了一下午，最后……爹拿了柳家的二百块钱，把我……又送回来了。”

“他们这次……就彻底疯了。”

“说我要真再跑，他们干脆就把我和孩子埋后院去。”

“就把我们锁在这屋里，说不给饭，不给水，‘早死早干净’。”

“……剩下的两个女儿，大了会干活，也不认我这个娘了。”

“这几天……一次都没来看过我。”

屋里黑得像灶膛，只有窗边那点微光下，李秀兰苍白的脸浮沉着。

张翠娥听着听着，心里像被一把锈?一?一?剐著，血流干了，气也结冰了。

听到李秀兰说到男人时，她眼神彻底冷了下来，胸口剧烈起伏著，声音一寸寸压低：

“……你男人，知道这些？”

李秀兰微微颤抖著点头，眼神空洞：

“知道。”

“可他从来不管。”

“他怕他娘，也怕他爹……”

“我求过他……只要护着我和孩子就好……可他从不吭声。”

“他们打我，他不拦著；他们骂我，他躲得远远的；就连那时候……公公那样欺负我，他也只装聋作哑。”

“娘，他根本，就没拿我当个活人。”

说著，她轻轻蜷缩了一下，像是想把自己缩进破炕褥子里，眼里只有无尽的死灰。

张翠娥呼吸骤然一滞。

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疼得发不出声音来。

——李秀兰的丈夫，那个她当年看着长大的憨厚男孩。

在女儿最无助、最绝望、最屈辱的时候，竟然连一句护着的话都没有！

连一丝遮挡的勇气都没有！

这哪里是丈夫？

这是一条舔著爪子的狼崽子！

屋子静得只剩呼吸声。

张翠娥坐在那里，整个人像被重锤狠狠击中，脸色死白，嘴唇几次翕动，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她胸口剧烈起伏，像是下一秒就要吐出一口血来。

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却咬著牙一声不吭。

她后悔。

她恨。

她恨上一世的自己太迟钝、太麻木、太蠢！

她恨那个姓柳的一家畜生，也恨那个收了钱的李老栓！

她更恨的是——她明知道女儿在受苦，上一世却连个尸首都没见到！

这一世，老天爷把她拉回来，不是为了让她再眼睁睁看一次！

是为了——

她亲手，一个一个，讨债！

赵寒云站在门外，听得一字不落，脸色阴沉得仿佛结了冰。

他紧紧握住拳头，指节发白，终于还是低声道：

“你打算怎么办？”

张翠娥猛地站起身，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指尖抠得骨节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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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尽全力才把胸口翻涌的怒火压了下去，走到李秀兰身边，蹲下身，轻轻握住她瘦得几乎只剩骨头的手。

声音低沉沙哑，像从刀锋里挤出来的：

“秀兰，听娘说——”

“以后，娘在。”

“谁再敢动你一根指头——娘要让他血债血偿！”

“欠你的，咱们一笔一笔讨回来。”

床上的李秀兰，眼圈终于慢慢泛红，睫毛颤了又颤，像终于听到了救命稻草的声音。

她哽咽了一声，眼泪扑簌簌掉下来。

小外孙女也似乎感应到气氛，奶声奶气地哭了两声，爬向李秀兰的怀里。

张翠娥伸手，一把把母女俩搂进了怀里，死死抱紧。

胸膛贴著胸膛，心跳靠着心跳。

这一刻，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要杀人。

张翠娥端来自己从镇上带来的饼乾和水果糖，小心地剥开糖纸，塞到李秀兰嘴里，又把饼干递到她怀里。

“先吃块糖，在这等我。”

“娘出去一趟，秀兰你歇著，不要怕。”

话音刚落，李秀兰原本刚有点血色的脸立刻又白了，整个人像小兽一样瑟缩著，抓着床沿，哑著嗓子：

“娘……你是不是……也要走？”

声音里藏着压不住的绝望。

张翠娥心里一疼，忙俯下身，按着她瘦削的肩膀，眼神沉稳有力：

“秀兰，娘不是走，是去给你撑场子的。”

“以后，没人能再欺负你。”

她顿了顿，郑重地、几乎是用誓言一样的声音说：

“这次，娘是来接你回家的。”

“带着你的娃，一起。”

李秀兰整个人呆住了，怀里的小外孙女也睁著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张翠娥，嘴里咿呀了两声。

好半晌，李秀兰才哽咽著点了点头，眼泪顺着脸颊悄悄滚落。

张翠娥轻轻替她擦了，又把被角掖好，柔声叮嘱：

“闭上眼，好好睡一觉。等娘回来，咱就走。”

张翠娥抬脚走出院子，没多耽搁，挨家挨户敲起门来。

“叩叩叩——”

“是我，张翠娥，镇西口来的。家里女儿嫁到你们村，就是柳大胜家，我这次是来讨个公道的。”

她声音不高，却带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压迫。

这村子里不少人都听说过李家村张翠娥的名声，知道她是李老栓的女人，以前是出了名的沉默、硬扛的苦命人，如今突然站出来喊话，倒让不少人有些诧异。

可拗不过她强硬的语气，又见她拎着点小礼、脸色铁青，最终还是跟着来了。

不多时，柳家院子便聚起了七八户人家，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来了。

张翠娥也不废话，直接推开那扇半敞的柴屋门，一抬手：

“你们都自己看看吧。”

众人探头进去的那一刻，现场顿时安静了。

屋里，瘦骨嶙峋的李秀兰靠着床，眼神空洞，小外孙女缩在角落里，正细细地哼著哭声，身上盖的不过是一层破麻布。

一个老嫂子当场就骂出了声：

“哎哟我的娘咧！这是人过的日子？！”

“这孩子都瘦成皮包骨了！”

“她男人人呢？！这还算是个家吗？！”

另有几个见过点世面的，也倒抽了口冷气：

“啧啧……这就是前几年嫁进柳家的那姑娘？那时候多水灵啊，这才几年？怎么瘦得跟根柴火棍似的！”

“听说她那公公早年就不安分……原来传言是真的啊？”

“哈，什么‘传言’？我男人就说了，柳家那老头子喝完酒老往她屋里钻呢，邻居见过好几回，恶心不死。”

空气里顿时多了股子窃窃私语和压抑怒气的混合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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