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进了厨房,屋里飘着一股熟悉的煤味。
炉灶不是老式的烧柴锅,而是蜂窝煤灶,炉膛里正稳稳地燃著两块热得发红的煤球。
张翠娥取出一块放到另外一个炉子里,同时又夹了一块新的煤球放到最上面。
两个炉子一起做饭,这样火焰不大,却够稳、够长,适合做饭。
张翠娥用火钩拨了拨炉口,把火力推得更均匀些,然后一边洗锅一边吩咐道:
“水烧着了,你那边把槐花泡上。肉我来切,先炒个小炒肉。”
她打开案板,从布包里取出一小块五花肉,肥瘦相间,刚刚好。
?子一横,在案板上“唰唰唰”地划过,一片一片厚薄适中,既能入味又不柴。
赵寒云把槐花放在大盆里,往里倒了热水,再抓了一把细盐揉搓,手上动作细致熟练。
“豆腐呢?”他问。
“把边柜子底下,白瓷缸里。”张翠娥头也不抬,肉切得干脆利落。
赵寒云一边取豆腐,一边拿菜?切块,整整齐齐。块不大不小,入锅正合适,边角都不碎。
张翠娥瞄了他一眼:“你这?工不错。”
赵寒云语气不轻不重:“在家得自己做饭,慢慢就练出来了。”
他这话说得云淡风轻,可?子落下那一瞬,带着点力气——像是用了多少年,才把锅碗瓢盆这点活儿做成了日常。
张翠娥原本想顺着问问他家里是个啥情况,但话到了舌尖,她最终只是“嗯”了一声。
不问,不是不关心。
而是知道——有些人,有些事,还没到能开口的份上。
锅烧热了,她先倒了一小瓢猪油,油一热,蒜片和干辣椒立刻下锅,香味四溢。
腌好的五花肉一片片下锅,锅铲一翻,肉片“滋滋”响,慢慢变得金黄卷边,香气扑鼻。
赵寒云从一旁接过青椒段,张翠娥抬手一撒,再下一撮豆瓣酱,翻炒三两下,香味猛地炸开,厨房里热气升腾,像蒸出了人间烟火。
另一口锅里,豆腐煎得焦黄,再倒入辣酱和蒜蓉,做成麻婆豆腐。
清炒南瓜软糯甜润,还带着点锅巴焦香。
槐花炒鸡蛋用的是镇上换的土鸡蛋,黄亮浓香,炒出来软嫩不腥。
灶边那口搪瓷锅也早早炖上了冬瓜肉片汤,咕嘟咕嘟的汤面泛著清白的油光,一点不腻。
张翠娥把炖好的水蒸蛋揭开锅盖,一层金黄,表面如镜,她低声道:“给软软的,嫩著点。”
她一边装盘,一边吩咐:“腌萝卜和酱黄瓜摆成拼盘,那边有白米饭焖得刚好,等会一锅端上桌。”
赵寒云默不作声帮忙,他洗完手就主动接了菜碟,手脚利索又不打扰,收拾灶台、擦桌子,每个动作都带着点军营出身的规矩劲儿。
这是赵寒云第一次跟张翠娥坐在一桌吃饭。
原本只是她请来装修铺子的短工,谁料听说她大女儿出了事,话没多说一句,他就骑着自行车赶过去了,一路护送、帮忙卸车、动手做饭,从不声张。
张翠娥不习惯欠人情,但今天的事,她必须要请他吃饭。
而赵寒云本来觉得这个忙就是举手之劳,而且张翠娥还给了钱,不想再占人便宜,
但当张翠娥张翠娥张嘴不留余地的挽留时,他还是没有说出拒绝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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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屋那边,夌彩凤和夌桂花趴在门边悄悄闻著香味,馋得小声嘀咕:
“娘炒的肉可真香,比镇上卖饭的都香。”
“姐回来了,咱能天天吃到啦。”
夌彩凤和夌桂花早就把桌子擦得锃亮,碗筷摆得整整齐齐。
两人围着软软咯咯笑,童谣轻哼,气氛温柔得像是夏风吹过屋檐。
夌秀兰站在门边,怀里抱着娃,一动不动地望着这一切。
她身上还穿着那套灰扑扑的旧衣,袖口开了线,鞋子边磨得起毛。
但她眼神不再灰败,而是有一点点亮了起来。
饭香从厨房一阵阵飘来——
是米饭的焦香,是肉片的爆香,是槐花的清香,是南瓜的甜香,是麻婆豆腐的辣香。
她深吸一口,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却还是迟迟没往桌边挪。
“姐,快来!”夌桂花拉着她的袖子,眼睛亮亮的。
“饭好了,娘刚炒完菜,可香了!”
夌秀兰低头看看自己身上那套灰衣破裤,再看看干净整洁的桌子和蹦蹦跳跳的妹妹,心头浮出一阵迟疑。
可她终究没拒绝,把软软轻轻递给三丫,小声嘱咐:“小心点,别晃着她。”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走到桌边,坐了下来。
桌上那几碗菜热腾腾的——
小炒肉卷边金黄,青椒翠绿油亮,汤汁翻滚;槐花炒鸡蛋颜色黄白交错,香气清淡;清炒南瓜软嫩香甜;麻婆豆腐麻辣鲜香;还有一碟咸菜拼盘,咸萝卜、酱黄瓜、花椒蒜瓣齐备。
锅里熬著的冬瓜肉片汤咕嘟咕嘟地响着,碗边放著一碗水蒸蛋——细滑如玉、嫩得像云,是专门做给她怀里的软软吃的。
她看着那一桌菜,鼻头一酸,眼泪“刷”地一下就涌了出来。
她怎么忍得住?
在柳家,她哪吃过这样热气腾腾的饭?
她做饭、她端饭、她喂全家人,最后啃锅巴的还是她;小女儿软软都快一岁了,连一碗完整的蛋羹都没吃过。
可今天,娘竟然给她们母女俩蒸了这么大一碗软乎乎的鸡蛋羹。
她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滴在那碗白米饭上,打湿了几颗晶莹的饭粒。
张翠娥一眼瞥见了,却没说什么,只是把一碗滚热的冬瓜汤放在她手边,又用筷子夹了一筷子小炒肉放进她碗里。
“胃里空,先喝汤,再吃菜。”
那语气,不是叮嘱,更像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宠溺。
夌秀兰咬著嘴唇,点点头,一口汤下去——
汤是清的,肉片滑溜香甜,冬瓜炖得软糯,咸淡适口,连葱花都切得均匀整齐。
她不敢信,今天自己吃的不是剩汤,不是冷菜,是一口真正“新做的饭”。
她低下头,眼泪又落了一颗:
“我不是烂泥,我是我娘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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