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兰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透过窗棂打在她脸上。
她猛地坐起,整个人一慌,几乎下意识要穿鞋找娃。
但下一秒——她看到自己正躺在一床干净蓬软的大被里,软软在她身侧睡得正香,被小被角包著只露出半张圆脸。
空气里,是饭香。
是那种久违了的熟悉的烟火味,不是柳家冷油炒咸菜的腻味,而是白米粥、鸡蛋、热油烙饼的香。
她呆了两秒,才慢慢意识到——
她已经不在柳家了。
她躺着的是娘的床,怀里抱着的是她的孩子,屋外传来的,是娘在厨房做饭的锅铲声。
她心里像被什么猛地砸了一下。
一种“劫后余生”的恍惚感,把她压得喘不过气来。
她赶紧起身,洗了脸,刚拧干毛巾回厨房,就看见张翠娥正翻著油饼,一锅热粥已经熬好,一大盘腌菜摆得整整齐齐,鸡蛋羹热气腾腾。
“娘!我来帮你!”她急急走进来。
张翠娥头也不抬:“先去洗漱,我给你准备了牙刷。”
李秀兰鼻头一酸:“我都……都没带这些。”
“我知道你没。”张翠娥平静道,“所以我替你备着了。”
她怔了一下,哽著嗓子转身,回屋洗漱。
再回来时,一锅粥已盛上,饭桌上一碗煮鸡蛋、一碗鸡蛋羹、一盘腌菜,一叠热油饼,汤羹齐全。
她一进门就闻到一股香味扑面而来,肚子咕咕直叫,口水几乎都要忍不住流下来。
李彩凤笑着端了个小碗过去:“姐你快吃,娘今天做得特香!”
李秀兰看着那一桌子饭菜,眼圈又湿了。
这辈子她吃过太多冷饭冷菜,从没吃过这么丰盛的一顿早饭。
小时候穷,娘那会子还没现在这么硬气,嫁了人后,婆家根本就不拿她当人看。
她从没敢奢望,自己能有一口鸡蛋羹吃。
更别说软软那一碗蒸蛋,滑溜溜的,全是爱。
饭后,张翠娥带着李秀兰出了门。
李彩凤和李桂花留下来看软软。
镇上民政所就在供销社对面,九点钟刚开门,她们就到了。
这次,张翠娥走得稳,心里透亮;李秀兰一身清爽,头发也梳了,虽然衣服是张翠娥的,但干净利落,整个人气色好了许多。
昨晚上张翠娥专门煮了一大锅灵泉水给李秀兰泡澡,虽然不知道效果怎么样,但张翠娥想着喝了都能有力气,泡澡说不定也不错,就试了试。
结果,这灵泉水泡过的身体不仅去腥去痕,连她脸上的疲态、身上的旧伤疤都淡得几乎看不见了。
再加上昨晚的营养补得及时,今天一早,李秀兰整个人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民政所门口,柳大胜已经到了。
他穿着皱巴巴的蓝褂子,脸上满是胡茬,一看见李秀兰,眼神猛地一滞。
他简直不敢认——
才一晚上,李秀兰仿佛换了个人。
她脸色白净,气质干净,眼神不再是惧怕,而是平静,甚至……有点冷。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秀兰……你、你还好吧?”
李秀兰看着他,没有动容,也没有笑。
只是轻轻一把推开他,眼神坚定得像钢刀:“以后不要再叫我。”
“咱俩,从今天起,干干净净。”
她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
“我姓李,不姓柳。我是张翠娥的女儿,不是你柳家的人。”
柳大胜怔在原地,嘴唇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从没觉得李秀兰这么硬气过。
从没觉得,她可以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话。
可他现在,偏偏一点也不敢回嘴。
他不是没注意到——
她今天和昨天,完全是两个样子。
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灰土女人,一夜之间披上了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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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觉得心里发空,嗓子发涩,悔意像野草一样疯长,可却一句“后悔”都说不出口。
张翠娥站在旁边,冷眼旁观,心里却毫无波澜。
她甚至懒得再多骂柳家人一句。
该说的,该争的,她昨天已经说完。
今天是来给闺女收尾的,不是来吵架的。
手续办得利落,调解书一递,章一盖,婚一解。
从这一刻起,李秀兰再不是柳家的人。
是自由人,是母亲,是张翠娥的闺女。
她们一前一后,走出了民?所。
风吹过街口,阳光落在脚边。
张翠娥看着李秀兰那张终于不再灰扑扑的脸,嘴角微扬。
她知道——
从今天起,这个女儿,是真的活过来了。
处理完离婚的事情,张翠娥没有立刻带李秀兰回家。
“走,先别急着回去。”她朝前走了一步,“跟我逛一圈。”
李秀兰怔了一下,迟疑地看着她:“去哪儿?”
“买点东西。”
她下意识地想说“娘,家里不是有嘛”,但看到张翠娥那平静又不容置疑的眼神,话咽回了喉咙,只能默默点头。
她不知道——
这次出门,是她人生第一次,不是为了求人,不是为了求活,而是——为自己添生活。
镇上的供销社一如既往冷清,门口贴著价格表,柜台后的售货员穿着蓝褂子,脸色淡淡地抬头看人。
“买什么,自己说。”
没什么热情,也没寒暄——标准的“供销社脸”。
张翠娥却一点不怵,抱着竹篮子走上前,嗓音平稳利落:
“一把牙刷,一块香皂,两条毛巾。”
“再来一支香油梳,儿童奶粉三包,麦乳精一罐,黄桃罐头、橘子罐头各两罐。”
售货员动作慢条斯理地往外摆,张翠娥却不催也不等,站在柜台边,一样一样清点,指哪拿哪,干脆得很。
李秀兰站在她身后,看得一愣一愣的。
以前她自己来供销社,光是和售货员说句话都得鼓起好几分钟勇气,生怕人家嫌她麻烦、瞪她一眼。
可今天她眼睁睁看着张翠娥像在自家灶台前吩咐备菜一样,不但不卑不亢,眼神都没飘一下。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气场”这种东西,真的不是靠喊出来的。
更让她心口发烫的是——
张翠娥买的,全是她和软软用的东西。
一块香皂,一块五。
奶粉一包?块,直接拿了三包。
麦乳精一罐10块。
还有那一把新梳子,雕花的,连她自己都觉得贵,张翠娥却毫不犹豫地扔进篮里。
她一下子慌了。
“娘……别买了,真的别买了,这些太贵了……”
她急急地想要拦住,却被张翠娥一个眼神轻飘飘地扫过去,手一摆:
“你说话的时候,娘已经买完了。”
她把最后一罐奶粉摆上柜台,头也不抬:“结账。”
售货员在算盘上哗啦啦拨了几下,报出个价格:“三十八块三角五。”
李秀兰脑子“嗡”的一下,脚底都飘了。
三十八块三!
这得她在柳家?三个月活才舍得花一块钱……张翠娥这是,疯了吗?
她手指悄悄绞着衣角,心脏缩成了一团,几乎下意识要说“别买了”,可一句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啪”地一声——
张翠娥从褡裢里抽出一叠钞票,干净利落地放在柜台上。
“找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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