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被看穿的自卑(1 / 1)

售货员拿着零钱找回,一点寒暄没有,照旧淡漠。

可张翠娥接了钱,脸色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像这不是二十八块,而是一碗米。

李秀兰在她身后,已经吓得头皮发麻。

她想劝,却又怕多嘴;想退钱,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张翠娥把找回的零钱塞进褡裢里,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说道:

“这些,是娘的钱。”

“不是你的,也不是软软的。”

“你不用担心,娘能养得起。”

这一句话,就像一口井水,泼在李秀兰的心火上。

她一愣,脸一下子红得发烫。

——她的娘,看透了她所有的心思。

羞愧如潮水扑来,李秀兰低头不敢看张翠娥,只能狠狠咬著唇,连耳根都烧了起来。

她想起过去几年的自己:胆小、自卑、不敢花钱、不敢张嘴、甚至不敢把孩子的肚子填饱。

现在张翠娥站在前头,挡风遮雨,给她撑场面,把钱花得像给她铺命。

她忽然有点想哭,又有点想笑,像做梦一样。

——原来,张翠娥真的是她娘。

真正的,护她、疼她、不计成本的娘。

从供销社出来,张翠娥原本想直接去挑几件成衣。

她站在橱窗前,看了眼玻璃柜里挂著的几件淡蓝色斜襟衫、棉布褂子,随手指了指:“这件还行,料子软,颜色也不扎眼。”

“你进去试试?”

谁知,李秀兰脸色瞬间僵住,连连摇头:“娘,我不穿新的……”

张翠娥皱眉:“为啥?”

李秀兰慌得直摆手:“太贵了……穿这个,不像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怕被人听到,又像怕这衣服真的就穿到了自己身上。

“我、我已经有穿的了,咱还是先别买……”

她明明知道自己现在身上那件,是张翠娥给她翻洗干净的旧衣裳,缝缝补补不下三处。

但她就是不敢穿上这些挂在橱窗里的“新”。

她觉得自己不配。

张翠娥盯了她两秒,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身:“不买了,走。”

李秀兰松了一口气,却没想到,张翠娥转头就带她走向了街尾的——裁缝铺。

“进来。”

张翠娥一脚踏进门,脸上还带着点不容抗拒的冷意。

掌柜的老杨一抬头,认出来人,笑着打招呼:“哟,张婶儿来了?今儿不做你的,是做你家小丫头的?”

张翠娥语气平稳:“不是小的,是大的。回来了,今天刚办完离。”

老杨愣了一下,旋即一笑:“那得做新的!姑娘年纪轻,颜色要亮点——我这儿正好新进了几卷布,您看看。”

说著,就从布柜里抽出几块布料,一一展开。

玫红、浅绿、鹅黄、浅蓝……全是年轻姑娘穿的颜色,花纹不俗,布料也结实耐穿。

李秀兰一看,脸顿时红了,身体都有些僵硬:“娘……这、这太招眼了……”

她指著那块玫红底细碎碎花的小布,“我穿这个,得叫人笑话死……”

张翠娥眉头一挑,转头一瞪:“你现在怕人笑?”

“你在柳家满身伤,站在破屋里让人指鼻子骂的时候,怎么没人替你脸红?”

“你才二十不到,正该穿花穿亮的年纪,你还想穿麻布灰?给谁守灵呢?”

这话一出口,老杨都“啧”了一声,笑着点头:“婶儿说得在理,小姑娘穿鲜亮点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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夌秀兰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低下头:“……听娘的。”

张翠娥也没再追着骂,转头对掌柜吩咐:“红的做一套短衫长裤,蓝布做一件长款睡衣,另外给我拿白布和棉布——做两身里衣。”

“尺寸按我这个闺女的身量裁。”

夌秀兰一听还要做内衣,脸都红到脖子根:“娘……这、这也不用……”

张翠娥头也不抬:“要。”

“里头穿得舒坦,人才站得直。”

“软软也要做,我回头量她的身。”

彩凤拿皮尺过来时,夌秀兰还有点僵硬,身子绷得笔直。可当布料裹过肩头、尺子量到腰身时,她眼角余光扫到那块玫红花布挂在竹架上,忽然心跳有点快。

那颜色她一直不敢碰。

可现在……她忽然想试试。

就一次。

只为确认自己——是不是也能亮堂一回?

布料选好,尺寸也量完,张翠娥交了订金,吩咐下次来拿样衣。

夌秀兰一路低头跟在她身后,心里仍然羞赧难安,却不知什么时候,嘴角也轻轻勾起了一点弧度。

她知道,娘没说“疼你”、“心疼”这些话。

可从刚才那几刀量布的利落劲头,到那句“你才二十不到”,她全听进去了。

娘这是——在替她换壳。

换掉她那些年披着的委屈、自卑和被人践踏的命。

她低头,轻轻抚了下手上的布角。

她不再抗拒了。

哪怕颜色再鲜,也比过去那些暗到看不清未来的日子强。

她想,等新衣服做好,她一定第一时间穿上给娘看。

她想让娘知道——

自己也可以,重新活成个人样。

从裁缝铺出来,张翠娥一刻没歇,领着夌秀兰又钻进了街口菜市。

巷子两边全是地摊,空气里混著泥土、菜叶、炭火与鸡粪味,一股熟悉的“生活味”。

夌秀兰本以为娘就是随便买点青菜,谁知张翠娥直接往肉摊前一站,毫不含糊:

“两斤五花,精的。”

“排骨来三段,后脊那块,骨头少肉多的。”

卖肉的老板眼睛一亮:“张婶今天吃好的啊?”

“喜事。”张翠娥随口说,“姑娘回来了。”

夌秀兰站在旁边,像被炸了壳的鸡,耳根红得能滴出血来。

她看着案板上那条大排骨被老板熟练地剁成几段,砧板“咚咚”响,刀光落下,肥肉与骨头齐齐翻滚。

这一幕她不陌生。

但从前……她只在每年腊月二十九才看见。

那时候,柳家人兴高采烈,她就在灶房里洗菜、煮汤、打水,自己连肉汤都捞不到一口。

“娘……你、你买排骨做啥?”她小声问,声音里是发自心底的不可思议。

张翠娥淡淡地回了句:“回去煲汤喝。”

“你现在瘦得像个影子,要多补。”

夌秀兰张张嘴,话堵在嗓子眼,说不出来。

她想说“太贵了”,也想说“别浪费了”,可最终却一句都没说出来。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不想再当那个为一口肉而卑微的人了。

菜买完了,两人提着篮子走到镇南口,刚过转角,便听见一声大嗓门惊呼:

“哎呀——那不是夌老栓家那大闺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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