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翠娥婶，这是你家大闺女吧？！”
一个身着蓝布短衫的妇人笑着从对面走来，嘴里甜得很，眼睛却滴溜溜乱转。
她后头还跟着两个，都是夌家村常见的长舌妇，手里提着菜篮子，边走边凑热闹。
“真是你家秀兰啊？哎哟我还以为——早就被……唉，得亏你还能给弄回来！”
“是啊是啊！你家这事我们可都听说了……柳家那头不是把人又领回去了么？你咋弄回来的呀？啧啧，张婶你可真有本事。”
“翠娥婶，说句心里话，你家秀兰长得是不差，就是命太苦……听说她公公……唉……你知不知道？”
“她这次回来，该不会又是逃出来的吧？”
嘴上是关心，眼里却恨不得把夌秀兰扒个干净，连骨头缝都翻出来看看有没有“故事”。
夌秀兰下意识低下头，抱着菜篮的手死死地捏紧，脸白得像纸，眼神躲躲闪闪。
张翠娥眉梢微挑，一扫那几张熟得不能再熟的脸。
有从前背后议论她跟夌老栓感情不好的人，有那个三天两头去找刘寡妇“取经”的假热心，有当初夌秀兰成亲时嚷着“女儿就该从了命”的主心骨……
——一个个，都熟得很。
张翠娥本不想搭理，脚步未停。
但这几人像闻著血腥味的苍蝇，跟上来嘴就停不下：
“哎呀，我们真是心疼秀兰啊，那柳家……听说她婆婆可厉害了，还……还、还闹出那档子事……”
“你这做娘的也是辛苦，闺女都被卖回去了，还得跑一趟去捞回来……”
“这女儿嘛，就是命不好啦……”
说著说著，话锋就开始转了：
“不过你们娘俩也别介意啦，这种事嘛，在农村谁家没点糟心事？我们也就是关心——”
“哎呀，说句不中听的，你这大闺女，嫁出去了还回娘家，指不定将来谁还敢娶……”
“人家都说了，你那娃儿恐怕都不是……哎，我可不是编排，都是人讲的。”
这话说得笑眯眯，语气柔得像棉花，夌秀兰却听得心如刀绞。
她脸色“唰”地一下白了，抿著嘴，手指抠著篮沿，几乎要把藤条捏断，唇瓣动了动，嗓子里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羞耻、恐惧、愤怒、委屈，像烫油一样齐刷刷倒在她脸上。
夌秀兰抱着菜篮，低着头，像只被拔了羽毛的麻雀，怯生生地不敢抬头。
可张翠娥没有退。
她眼神一眯，看着面前这几张嘴巴利索的脸，嘴角掀起一抹讥诮的笑。
“哎哟，你们还真是长了一张关心的嘴，专门吃别人家的伤心饭。”
“我家闺女是从柳家回来的——咋了？是偷了你们家的鸡，还是挖了你们家的坟？”
几个村妇面色一僵，有人装傻：“我们这不是问一句吗？你这脾气……还这么大。”
张翠娥眼神一凛：“那你们听好了，问一句我就回一句——”
她眼神凌厉地一扫，声音如刀：
“淑芬，你家老三去年被工地辞退，听说不是工伤，是跟人家女工搞破鞋，结果被人家老公发现打断了腿？”
“春莲，你儿子新娶的媳妇跑了，说是你那宝贝儿子拿他爹的酒疯劲儿灌在她身上。”
“还有你，桂芝，你那嫂子借的高利，村西那赌棍张二都追到你家门口了，怎么，这些事也要我给你们‘讲讲’？”
“你们既然爱打听，就别怕丢脸——我张翠娥可从来不藏着掖着。”
几人脸当场就涨红了，眼睛都气歪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小心眼？”
novel九一。com
“小心眼？”张翠娥冷笑，“你们当着我闺女的面，刨根问底地打听她被公公糟践那档子事，这?好心？那我还真得用你们这‘热心肠’，回敬回去！”
三人脸色“唰”地一下变了。
桂芝当场就变了脸：“你……你说话太难听了吧？我们这不是就随口问问——”
“问问？”张翠娥挑眉，“那我这也就‘随口’说说。”
“你家有的破事我可知道不少呢，只不过懒得记，也不屑说。”
“再说了，你不是说我‘太小气’？哎哟，我这人，就是小气。”
“我就这脾气——谁要关心我，我就‘好心’关心回去。”
语气不疾不徐，声音却像刮骨?，一?一?刮得人下不来台。
李秀兰站在一旁，整个人都愣住了。
那几个村妇脸色僵得发青，一时之间连反驳都反驳不上来，只是满脸尴尬地咬牙扯嘴角。
“……你这话也太不中听了。”
张翠娥呵了一声：“不中听你别听啊，又没人拦着你。”
她一步步逼近，声音拔高：“你们要是下次还嘴碎，咱就去公?广播站，把你们家一桩桩一条条念一遍，看是谁的小心眼，谁的脸先挂不住！”
“别以为你们脸皮糙，我张翠娥就没法子收拾你们——”
“今天你们骂的是我闺女，明天要是你们闺女遇上事，我也能张口就来，咱们看看谁输谁赢！”
“就问一句：你们怕不怕？”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脸上挂不住了，嘴上却硬：
“关心你一句就这么大火气……啧，怪不得你家男人也受不了你。”
张翠娥笑了，轻飘飘回一句：“哟，我这不是刚把男人离了，把闺女也救出来了？”
“哪像你们几个——在家是受气的，在外头是听气的，连一句硬气的话都不敢说，还当什么娘？”
几个妇人彻底闭了嘴，脸红得像猴屁股，恨不得钻进土里。
“翠娥婶你这话……太刻薄了。”春莲还嘴硬。
张翠娥“啪”地一声提起菜篮，一甩手道：“行，我就是刻薄。”
“我就认死理——你们不尊重我闺女，我也不留你们脸。”
“这年头谁不疼自己闺女，那就是不当娘。”
话落，一拽李秀兰的胳膊，大步离开。
身后几个村妇讪讪地站着，谁也不敢再开口。
李秀兰低着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小得像蚊子：
“娘……你以前不是……不会跟她们吵的么……”
张翠娥冷着声：“以前的我，是认命的。”
“现在的我，不认了。”
“她们想拿你当笑话，就得先看看我是不是会让她们笑出来。”
李秀兰抿著唇，忍了半天，终究还是哭了出来。
她这一刻，是真的觉得自己，是有人撑腰的，是有人护的，是有人把她当“人”的。
张翠娥回头瞥她一眼，嘴角一勾：“哭什么？回去吃肉去。”
“等回家，我给你炖排骨，过年的排场都给你补回来。”
李秀兰点点头，咬著嘴唇，泪珠啪嗒啪嗒往下掉，心里却暖得像春天开了花。
novel九一。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