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翠娥目光微凝，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一对老人。
老头穿着一件深灰色旧中山装，布料泛旧但熨得平整，袖口干净，没有一丝油渍；老太太则是藏青碎花布衫外套一件素色罩衫，头发虽白却盘得利利整整，脚上一双千层底布鞋，鞋面干净、边缘也无一丝泥点。
虽然穿着并不时兴，也没有半点珠光宝气，但看得出来，打理得很细致——不是穷，而是内敛讲究。
张翠娥心头微动，面上却不显。
“今天已经关门了。”她语气温和但不多言，“明天早点来，就能赶上热的。”
瘦老头哈哈一笑：“今儿头一回听说铺子早上开得早，九点就收摊了。你这倒不像是做生意的，像是‘挑时候喂客人’。”
张翠娥不急不恼，只道：“咱们卖的是清早的饭，粥是招牌，煮粥讲究时辰、讲究火候，过了点，就不是那味儿了。”
两位老人听得对视一眼，眼底都多了几分兴趣。
老太太开口：“我们是听人说你家粥不错，就想着路过来看看……没成想赶了个空。”
张翠娥转身揭开厨房后那锅最后剩下的粥盖，一缕白雾腾起，米香清冽中带着灵泉独有的微甜味，裹着热气扑面而来。
“包子、鸡蛋是卖光了，粥还剩些。”她语气淡淡，“你们要是真想尝，今天不收钱。喜欢了，明儿再来。”
老太太一怔：“这哪能白喝……”
“一碗白粥而已。”张翠娥利落地回了句，“你们年纪也大了，跑这么一趟，空着肚子回去，也不像话不是？”
老头忽然笑了，眼中多了几分审视意味：“姑娘，你这性子……不太像一般做买卖的。”
张翠娥轻轻一笑：“我这铺子，本来也不是只为了卖粥。”
那一瞬间，厨房灯光落在她额前，像是洒在水面的一束光，明亮、沉稳、不争，却又不退。
老头抬手指了指那锅粥：“行，那我们今天就不走空了。”
张翠娥点头：“二位稍等。”
而当她转身准备碗筷时，老头低声朝老太太咕哝一句：
“这女人，有意思。”
老太太低声回他：“比咱想的，还不简单。”
张翠娥听不见这话，但她却感觉到空气中一丝藏不住的探查和欣赏。
张翠娥将盛好的白粥端上桌，瓷碗冒着微热的气，正是入口最舒适的温度。
“趁热喝吧，这时候最顺口。”她语气不疾不徐，带着三分客气、七分自信。
后厨的粥每天都会多煮一小锅，算准了收摊后几人能分一碗，不浪费也不短量。今天临了还有些，正好落在这两位不期而遇的客人身上。
她转身又去灶台旁的陶罐里，用公筷夹了几样剩得还算完整的小菜：酱萝卜、麻辣豆丝、腌黄瓜、咸姜片……每样都不过几筷子，规规矩矩码成两小盘，一并端上。
“粥清淡，配点菜。”
那胖老头接过碗，刚端到唇边，一股清香便钻进鼻尖。他眉头微挑，下意识抿了一口。
结果——
手一顿，整个人像被这热气一口吸住了魂。
不是甜、不是鲜，也不是咸香，而是一种极难形容的“顺”——米香包著水香，水香透著甘润，仿佛顺着喉头直通胃底，一口落肚，全身都像被灌进了什么柔和的力量。
“咕咚——”
他竟一口气，把一整碗粥喝了个底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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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你慢点！”一旁的老太太皱着眉，嗔道，“你六十多了，喝粥也这么猴急，成什么样子？”
老头顾不上理她，抓起筷子就往小菜碟里夹了一筷麻辣豆丝，又夹了一块酱萝卜，咂摸了一下，才忍不住吐出一句：
“我活这么大岁数，就没喝过这样的粥！”
老太太本还皱着眉，结果这话一出口，她也有点坐不住了。
端起那碗粥，轻轻抿了一口。
下一瞬，她脸上的表情“唰”地变了。
那种变化，就像冬天捂进了一团热被窝，像秋日晒进了一束刚刚好的阳光——眼里一惊、一亮、一柔。
“这……这水也太……”她低声念了一句，接着就开始一口接一口地喝了起来。
张翠娥站在一旁，没出声。
她已经见惯了这种反应。
但每次看到那种“从怀疑到震惊、再到沉醉”的表情，她心里还是会莫名升起一种说不清的满足感。
她知道，这粥，用的不过是普通的大米。
而真正让这口粥升华的是煮粥的灵泉水，当然，这个事情她谁也不会说。
两碗白粥下肚，老头儿舔了舔嘴唇，犹豫了一瞬，还是放下筷子看向张翠娥：
“那个……姑娘，你这粥……还能再来一碗不？”
他这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脸皮虽不薄，但到底岁数在那儿了，也自觉是个身份体面的人，跟年轻人讨饭吃似的，实在说不出口。
张翠娥却看都没看他，只是利落地丳起?子，又给他和老太太各盛了一碗。
“还能喝就喝，刚好剩的也不多。”
老太太连忙摆手：“哎呀，这哪好意思，刚才那一碗就已经够感激了……”
张翠娥淡声：“不碍事。只是白粥而已，小菜也都是见底的，您别嫌简单。”
李秀兰站在一旁看得有些愣。
她实在不明白，娘一向做事精细、分毫不让，什么时候对陌生人也这么“客气”了？
但张翠娥没多做解释，只淡淡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分明是在说：“你不用懂，照我说的做就行。”
李秀兰没再吭声，只默默端起一只空盆子，去后厨倒水去了。
刘春燕也看到了张翠娥的举动，目光在那两位老人身上轻轻一停，但没问，也没表现出什么意外，只是继续俯身将桌边残碟碗筷收起。
她如今早就明白了张翠娥的行事风格：看似随性，实则心里比谁都清楚。
没人问原因，没人追根究底，干好手里的事，是她们唯一要做的事。
这第二碗粥，老人家也没再说话，只默默端起喝了。
喝得不快，却每一口都细嚼慢咽，仿佛生怕自己味觉漏掉半点。
老太太本来只是陪着来的，结果现在坐在那儿，两只手抓着碗，一口接一口，像是怕谁跟她抢似的。
等喝到最后一口，两人异口?声地叹了口气：
“太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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