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初刻的梆子声响。陆正正在验尸房研磨朱砂,忽听得衙门外传来撞鼓声。待他奔到门前,只见漆器坊小学徒栓子瘫坐在台阶上,粗布袖口渗出暗红液体,十指肿得像熟透的紫茄 —— 那双手死死抱着个脱胎漆盒,盒面缠枝莲纹间正汩汩渗出黑血。
“官爷救命!” 栓子膝盖重重磕在青砖上,漆盒摔在陆正脚边发出闷响,“昨夜我给漆器翻面,就听见胎骨里有指甲挠木头的声音...” 少年指著盒盖缝隙里露出的半截指节,“撬开漆皮才发现,里面藏着人的断指!”
陆正戴上浸过烈酒的纱巾,竹镊夹住那节蜷曲的指骨时,暗红朱砂簌簌掉落。“骨浸朱则色渗,” 他凑近油灯,指节断面处的朱砂已渗入骨纹三分,“这断指至少在朱砂池里泡了七年!” 话音未落,夏若雪的银簪已挑开龟裂的漆层,靛色磷粉混著松烟气息飘散开来。
“松烟混雄黄,这是防蛀配方...” 她突然瞳孔骤缩,银簪上的磷粉正泛著诡异幽光。漆盒表面骤然凸起细密裂纹,火苗顺着磷粉痕迹窜起,黑烟在空中扭曲成 “酉时三刻” 四个大字。陆正抄起案上的冷水泼去,却见字迹反而愈发清晰,仿佛被烙铁烫进了空气里。
漆器坊内霉味刺鼻,王云青的长剑劈开朽木门楣时,二十枚漆钉应声而落。月光透过破窗洒在钉帽上,残留的桐油泛著琥珀色光泽。“三年前绸缎庄走水案,现场残留的就是这种熟桐油!” 他蹲下身嗅闻,剑眉拧成死结,“有人用漆器藏尸,再纵火毁迹!”
验漆房内,陈年生漆的酸腐味混著药汤蒸腾的热气,在油灯昏黄的光晕里凝成浑浊的雾霭。陆正戴着浸过烈酒的纱巾,指节泛白地攥著银镊子,将断指缓缓浸入陶碗。药汤表面骤然泛起细密的气泡,骨缝渗出的黑色黏液如墨蛇般扭曲游动,在水面勾勒出诡异的纹路。“是大漆过敏引发的溃烂!” 他猛地将碗推向夏若雪,溅出的药汤在青砖上烫出焦痕,“这断指的主人,被生生浸泡在生漆里!”
夏若雪屏住呼吸挑起那团腥臭黏液,在宣纸上涂抹时手腕微微发颤。当火焰靠近纸面的刹那,墨色纹路如活物般舒展,“丁巳年腊月廿三,裱布匠张阿四失踪” 的字样刺得人眼眶发疼。“七年前绸缎庄走水案的第一个失踪者...” 她声音发涩,指尖抚过早已褪色的名字,“原来他根本没能逃出来。”
“轰隆!” 王云青的长剑劈开晾漆架,腐朽的木屑如雪片纷飞。夹层里滑落的麻布碎片带着暗红血渍,边缘锯齿状的切口还挂著新鲜的纤维。他抓起栓子仍在渗血的手掌,将伤口按在布片上,血珠瞬间晕染出完全吻合的形状。“带齿漆?留下的伤口。” 他剑尖挑起布片,烛火映得剑身上的血珠泛著冷光,“这孩子昨夜撞见了不该看的东西。”
“都过来!” 陆正突然举起半截秃笔,干枯的鬃毛间缠绕的发丝在风中轻轻摇晃。他用镊子夹起那缕暗褐色头发,发根处粘连的血肉还泛著湿润的光泽。“发丝固胎法,本该用死人头发!” 他声音陡然拔高,惊得梁上的老鼠仓皇逃窜,“可这发根带着毛囊,分明是活生生扯下来的!”
蜷缩在墙角的栓子突然剧烈抽搐,喉间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半块带血的裱布残片从他裤脚滑落,布面上交错的暗纹与卷宗里三年前焦尸的衣料纹路严丝合缝。夏若雪捡起残片时,发现边缘还绣著半朵褪色的莲花 —— 正是当年绸缎庄的标记。“他们用活人制胎,再借走水案毁尸灭迹...” 她看向陆正,眼中满是惊怒。
漆坊地窖的腐木阶梯在脚下发出?人牙酸的吱呀声,每一步都似踩在某种巨兽的骸骨之上。陆正举着火折子探入,摇曳的火光撕破浓稠的黑暗,照亮四壁凝结的生漆结晶,泛著暗红的冷光。陈年生漆与尸腐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成堆的漆胎如沉默的巨人,在阴影中堆叠成山,表面的苎麻布裹着诡异的弧度,仿佛包裹着无数蜷缩的躯体。
当火苗扫过第三层胎体时,冰裂纹突然在幽暗中浮现,像蛛网状的伤疤蔓延开来。陆正的火折子猛地凑近,映得他瞳孔剧烈收缩,额角青筋暴起:“漆遇骤冷则皲!” 他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地窖里回荡,惊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这裂纹走向... 竟与仁和堂旧仓方位丝毫不差!难道那些毒瓷,就是从这里运往旧仓?”
夏若雪迅速掏出陶瓶,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硝水泼向漆面的瞬间,白雾轰然升腾。众人屏住呼吸,一幅运河暗渠图在氤氲中缓缓显现,标记处还粘著细小的蟹壳粉,在火光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泽。“这些蟹壳粉,是调配防水漆的关键。” 她声音发颤,指尖沾起粉末,突然冷笑,“有人用运河暗渠运毒,还特意用防水漆封死了所有证据!这每一个标记点,都是他们的罪恶据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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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云青的长剑突然出鞘,剑尖直指窖顶的铁钩,钩身缠绕的麻绳早已腐烂,却仍粘著几缕暗红漆皮。“看钩身残留的漆皮!” 他剑身翻转,月光洒在铁钩上,“和断指断面的纹理完全吻合!这些铁钩,就是他们悬挂受害者的刑具!” 众人顺着他的指向望去,只见铁钩表面凝结的漆块呈螺旋状纹路,与那截从漆盒中取出的断指如出一辙,仿佛在诉说著曾经的残酷。
突然,蜷缩在角落的栓子发出一声凄厉的惊?,颤抖的手指指向墙角的漆瓮。那瓮口的麻绳竟在无风自动,像活物般扭曲缠绕,绳结样式正是失踪裱布匠独有的 “绝命结”。“不、不可能... 这是师傅教我的绳结!” 栓子踉跄后退,撞上身后的漆胎,眼中满是恐惧,“他们为什么要用这个绳结...”
子时的阴风不知从何处灌入地窖,带着刺骨的寒意,吹得火折子明灭不定。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炸裂声,漆瓮轰然碎裂,漆黑的漆液如血般飞溅。半片头盖骨裹挟在漆液中迸出,上面赫然刻着的粟米题,字迹被血锈染成暗红。“粟米题... 是当年绸缎庄记账的暗语!” 陆正蹲下身,声音低沉得可怕,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们用数学题记录杀人数量,这些漆瓮里,到底还藏着多少冤魂?” 夏若雪望着满地狼藉,银牙紧咬下唇,眼中泛起泪光:“看来仁和堂的毒,早在七年前就渗进了这座城的骨髓里。我们必须阻止他们!” 而王云青已经握紧剑柄,剑身上倒映着众人凝重的脸。
陆正的手掌在桐油坛口悬停片刻,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当半片头盖骨浸入黏稠的桐油,地窖里的烛火突然诡异地明灭三次,骨面浮出的字迹如血痕般蜿蜒:"七斗粟换三丈漆..." 他喉结滚动着咽下唾沫,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粟米是人命,漆胎是囚笼 —— 他们在用活人换毒资!"
夏若雪的指尖在算筹间飞快游走,青铜筹码相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当最后一枚算筹按题解排列完毕,地砖突然发出齿轮转动的轰鸣。暗格开启的刹那,二十枚漆珠在霉斑遍布的凹槽里泛著幽光,宛如坠落人间的星辰。"每颗珠孔都塞著裱布条。" 她用银簪挑出带血的布片,布纹上的莲花图案正在月光下渗出暗红,"这是绸缎庄的标记,也是他们的杀人标签。"
王云青的长剑劈开承重柱时,腐木碎裂声中夹杂着细碎的骨响。柱心填塞的三合土里,暗红发丝如蛛网般缠绕着碎石。"这些头发..." 他捏起一缕暗褐色发丝,瞳孔因震惊而收缩,"发根毛囊里的黑色素分布,与栓子家族祖传的胎记位置完全一致!"
"你父亲不是走水身亡!" 陆正猛然举起漆珠,烛火穿透浑圆的珠体,仁和堂药方残页的字迹在光晕中若隐若现。他转身看向瘫坐在地的栓子,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愤怒:"这些珠子里藏着毒方,而你父亲,是被做成了承重柱里的活人柱!"
栓子的牙齿在打颤,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的旧伤:"七年前... 我看见爹和漆商在柴房噸会。那个商人..." 少年突然剧烈干呕,指著墙角仍在扭动的麻绳,"他腰间就系著师傅的绝命结,和瓮口的绳结一模一样..." 地窖里陷入死寂,只有陆正重重的喘息声,混著生漆刺鼻的气味,在阴冷的空气中蔓延。
运河的腥风裹挟著腐木气息扑面而来,废弃漆仓的木门在风中吱呀作响,似垂死者的呜咽。陆正深吸一口气,指尖触到苎麻布的瞬间,寒意顺着脊椎窜上后颈。当霉变的布料被掀开,斑驳的漆面突然泛起诡异的银光,日晒处渐渐浮现出一张扭曲的面孔 —— 正是三年前走水案中被认定葬身火海的账房先生。
“是温度显影漆!” 陆正的声音发颤,火折子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只要高于体温,这漆就会显现暗藏的图像...” 夏若雪迅速掏出陶瓶泼出米醋,刺鼻的酸味在仓内弥漫。漆面腾起白雾的刹那,账簿上的记账笔迹与现任漆坊主的文书工整重叠,连顿笔时的飞白都如出一辙。“他用这手段伪造身份整整三年。” 她握紧染著醋味的帕子,“绸缎庄的走水,不过是金蝉脱壳的戏码!”
破晓时分,晨雾如浓稠的墨汁笼罩漆坊。当王云青的长剑抵住漆坊主咽喉时,那人正将染血的双手浸入生漆池。溃烂的皮肉间,几片淡青色的皮肤碎屑黏在指缝 —— 赫然是失踪裱布匠的胎记纹路。陆正?下他腰间的漆?鞘,在朝阳下与断指骨裂痕对照,凸起的云雷纹严丝合缝。“当年你用这把?割下断指,又把人活活封进漆胎。” 陆正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说!漕帮腰牌藏在哪里?”
话音未落,最后一瓮漆胎突然发出令人牙酸的皲裂声。细噸的裂纹如蛛网蔓延,暗红漆液渗出的同时,一具蜷缩的尸骸轰然倒地。那具白骨的右手死死攥著半块腰牌,褪色的 “漕” 字在晨雾中忽明忽暗,牌面残留的温变漆纹,竟与运河暗渠图上的标记完全吻合。生漆从溃烂的伤口汩汩涌出,漆坊主冷笑一声:“你们以为能揪出全部真相?漕运线上,还有十座这样的漆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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