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渔阳诡绣(1 / 1)

卯时的晨雾浓稠如化不开的墨,将渔阳绣坊裹成一座孤岛。崔嬷嬷跌跌撞撞扑向庭院中央的青铜鼓,枯瘦的指节砸在鼓面,惊起的雀群掠过灰濛濛的天际。她颤抖著抖开半幅残破的锦鲤戏莲绣帕,绢面忽地泛起靛色荧光,在雾霭中明明灭灭,宛如深海中摇曳的磷火。“昨夜理丝... 这帕子竟在无光处自明!” 她沙哑的声音里裹着哭腔,布满老年斑的手不住地哆嗦,仿佛那绣帕正灼烧着她的掌心。

陆正竹戴着鹿皮手套,镊子精准地夹起一缕丝线,举到晨雾边缘微弱的光线下。他眯起眼睛,镜片后的目光像鹰隼般锐利:“夜光绣需鱼鳔胶固荧粉,可这丝上...” 他突然顿住,喉结滚动了一下,“竟混著仁和堂旧库的辰砂!这种三品朱砂,寻常绣坊十年也用不了半两。” 说著,他将丝线凑近鼻尖轻嗅,眉头拧成了疙瘩,空气中隐约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气息。

夏若雪始终垂眸站在阴影里,银簪在绣帕夹层游走如灵蛇。当半片桑皮纸飘落时,她眼疾手快地接住,指尖瞬间感受到暗纹凸起的触感。“半凤半鲤...” 她倒吸一口冷气,素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这是前朝禁卫的徽记,早在靖康之乱后就销声匿迹了。” 她翻转桑皮纸,背面用蝇头小楷写着 “戌时三刻,望江门”,字迹被水洇得模糊,却依然透著凌厉的笔锋。

王云青的剑 “呛啷” 出鞘,剑锋直指绣架底格。二十枚骨针深深楔入檀木,针尾缠着的苎麻线泛著诡异的青黑。他蹲下身时,玄色衣摆扫过地面,惊起一片尘埃:“线头焦痕与三年前走水案残丝...”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模一样。那场大火,分明是有人故意纵火!” 说著,他用剑尖挑起一根毒线,线尾的焦黑处还残留着融化的蜡油。

崔嬷嬷突然捂住心口摇晃起来,枯槁的身躯像风中残烛。她伸手去抓夏若雪的衣袖,却在半途无力地坠落,半块焦黑绣绷从袖中滑出,“啪嗒” 落在青砖上。绷面黏着的夜光贝粉在晨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却诡异得如同毒蛇的鳞片。“不... 不可能...” 她瘫坐在地,浑浊的老泪顺着皱纹沟壑流淌,“当年明明都烧干净了...”

铜炉里的硝水 “咕嘟” 翻涌着白烟,陆正竹用银钳夹起一枚骨针,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谨慎。“鱼骨淬毒则脆,这针...” 他将骨针缓缓浸入硝水,眨眼间,针尖腾起一缕紫烟,“是用南海刺豚骨浸砒霜所制!” 话音未落,骨针在硝水中轰然碎裂,细小的骨屑如同雪花般漂浮在泛著油光的水面上,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腥甜气息。

夏若雪握著磁石的手微微发抖,磁石靠近针尾的刹那,散落的铁屑突然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簌簌排列成运河暗仓图。她屏住呼吸,目光锁定在第七处标记 —— 那里赫然画著一个小小的莲花图案,与渔阳绣坊染池的位置分毫不差。“这不可能...” 她喃喃自语,素白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著磁石表面,“这些铁屑,怎么会精准地指向绣坊内部?”

崔嬷嬷蜷缩在角落的藤椅上,喝了安神汤后仍在不住颤抖。听到两人对话,她突然抓住夏若雪的裙角,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恐惧:“三日前... 我亲眼看见小桃那丫头,偷偷把荧粉倒入染缸!” 她声音发颤,干枯的嘴唇不停地哆嗦,“当晚绣品发光时,她的脸色... 比死人还白啊!”

夜色如墨,王云青提着灯笼潜入染池。池边青苔湿滑,他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突然,灯笼的光晕扫过青石壁,几道鳞状刮痕在月光下泛著诡异的青光。他凑近细看,刮痕边缘还残留着暗褐色的污渍,像是某种干涸的血迹。就在这时,陆正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手中的磁粉如细雪般洒落。“景祐十一年夏...” 陆正竹的声音低沉而冰冷,磁粉在石壁上勾勒出的字迹,在夜色中闪烁著幽幽蓝光,“仁和堂覆灭次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正当两人沉思时,青黛抱着新制的瑞鹤绣样匆匆赶来。绣样展开的瞬间,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 绣品上的经纬纹路,竟与之前发现的异兽徽记缺口严丝合缝。青黛的眼眶突然红了,她轻抚著绣样,声音哽咽:“这针法... 我在亡母遗物中见过!当年母亲临终前,反复念叨著‘凤鲤归一’...” 她抬起头,目光中满是坚定与困惑,“可她从未说过,这背后藏着如此可怕的秘噸!”

戌时三刻,一轮血月悬在绣坊染池上空,水面泛著暗红的涟漪,仿佛一池凝固的血水。陆正竹将夜光绣样缓缓铺在池边青石上,月光掠过绣品的刹那,水面突然泛起奇异的波纹,晕染出半幅残缺的海图。“鲛绡映月成纹,这绣线...” 他的声音被夜风吹得断断续续,指尖抚过绣面时沾起细噸的银鳞,“用的竟是深海鲛人绡!” 那鳞片在月光下流转着幽蓝的光,宛如传说中鲛人泪化成的明珠。

夏若雪握紧腰间短刃,顺着海图标记的方位,在染池深处摸到一块松动的青砖。当她劈开樟木箱的瞬间,青烟裹挟著刺鼻的硫磺味扑面而来。二十片绣帕突然燃起幽绿的火焰,转瞬化作灰烬。“快看!” 她惊呼一声,颤抖著指向地面 —— 灰烬竟自动排列成 “子时焚谱” 四个血红色的大字,字迹边缘还在滋滋冒着青烟,仿佛是用滚烫的鲜血写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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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嬷嬷突然像疯了一般冲上前,夺过炭火中烧得通红的火钳。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她已将火钳狠狠烙在自己手臂上,皮肉焦糊的气味混著硝烟弥漫开来。“五年前... 他们就是这样...” 她一边哭嚎,一边指著焦痕中若隐若现的名录,“这些名字... 都是被活活烧死的!” 染匠老陈的名字赫然在列,这个在五年前被认定为意外身亡的人,此刻却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出现在众人眼前。

王云青跃上仓梁,剑光一闪挑落锈蚀的铁钩。半卷《绣苑秘要》应声坠落,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几缕干枯的海藻。“这批注...” 他翻开内页,瞳孔骤然收缩,“与彩画匠的绝命书笔迹一模一样!” 更令人心惊的是,每一页角都黏着细小的异兽鳞粉,在月光下闪烁著诡异的光泽,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

“凤鲤归一... 原来如此...” 陆正竹突然喃喃自语,望着池面破碎的月影,眼中满是悲凉,“我们终究还是卷入了一场百年前的阴谋。” 夜风呼啸而过,吹得众人衣袂翻飞,却吹不散染池上空笼罩的重重迷雾。

渔阳染坊旧址笼罩在浓稠的夜色里,断壁残垣间飘荡著腐朽的气息,焦黑的梁柱如同张牙舞爪的怪兽。陆正竹擦亮火折,幽蓝的火苗在风中摇曳,照亮第三根焦梁底部时,他突然屏住了呼吸。“彩画作技法!” 他声音发颤,火折凑近处,叠晕绣纹在烟熏的木头上若隐若现,五层丝线层层叠叠,“这五层丝线下压着血指印!” 暗红的指痕深深嵌入焦木,仿佛诉说著曾经的惨烈挣扎。

夏若雪取出随身的琉璃镜,银簪轻轻刮取丝线粉末。当粉末在镜面上散开的瞬间,无数细小的菱形结晶折射出冷冽的光。“砒霜结晶。” 她瞳孔微缩,将琉璃镜递给陆正竹,镜中结晶的纹路与卷宗里记录的异兽商号私盐毒剂完全吻合,“和三年前码头毒盐案用的是同一种配方。” 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青黛蜷缩在墙角,双手颤抖著翻开残破绣谱。泛黄的纸页间突然闪过一道银光,夹藏的骨针如活物般弹射而出。“小心!” 王云青长剑挥出,铮地一声将骨针击飞。剑刃挑起针尾凝固的蜡丸,内里半片鱼皮缓缓展开,细密的墨迹勾勒出潮汐图。“这航道标记...” 陆正竹凑近细看,火光照亮他震惊的面容,“与绣帕海图严丝合缝,原来他们一直在利用运河走私!”

破晓时分,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运河水面突然泛起诡异的涟漪,一具缠着鲛绡的尸骸缓缓浮出。尸骸腕间刺青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正是失传已久的 “千丝万缕” 针法。夏若雪蹲下身,素白的指尖抚过刺青,声音低沉而冰冷:“这针法只传内门弟子,看来我们面对的,是一群藏在暗处的行家。” 晨雾中,尸骸随着水波轻轻摇晃,仿佛在无声地控诉著这场阴谋背后的血腥与罪恶。

蒸腾的药汽在验尸房内弥漫,陆正竹将裹着刺青皮肤的铜盆架在三足鼎上,火苗舔舐著锅底,草药在沸水中翻滚。“显形术需要阴阳调和的火候。” 他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目光死死盯着铜盆,“若《九章算术》的勾股题真是密码...” 话音未落,刺青纹路突然泛起金芒,原本的 “千丝万缕” 针法竟化作密密麻麻的数学符号。

青黛扑到案前,指尖在空气里虚画著推演轨迹。“弦长五、股四...” 她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沾著炭灰的手在羊皮纸上飞速书写,“勾三股四弦五的变式!得数是四十八!” 羊皮纸被她拍得啪啪作响,“染坊第四院第八口染缸!那里藏着他们最核心的秘密!”

众人连夜赶到染坊,锈迹斑斑的缸盖被撬开时,一股陈年霉味扑面而来。整捆《武经总要》火器绣纹谱浸泡在靛蓝染液中,边角朱批的字迹与私盐账册上的墨痕如出一辙。“这些绣谱若是流入江湖...” 王云青的剑柄攥得发白,“足以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陆正竹小心翼翼地托起染得发脆的纸页,上面绣著的连弩机关图,每一道丝线都暗藏杀机。

暮色为运河镀上血色,新漆的瑞鹤纹货船缓缓滑入航道。王云青装作不经意地跃上甲板,指尖抚过船帆刺绣的瞬间,呼吸陡然停滞。金线交织处,《梓人遗制》失传的机关图谱若隐若现,那些精?的齿轮与榫卯结构,在残阳下泛著冷光。而船帆中央的半鲤半龙异兽,鳞片间流转的青芒与他们追查的夜光绣如出一辙。“原来他们的野心...” 他压低声音对身后的夏若雪道,“是要造出能行走江湖的移动兵工厂。”

河风卷起船帆,异兽的轮廓在霞光中忽明忽暗,仿佛预示著更大的阴谋正在暗处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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