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雾气浓稠如棉絮,将渔阳河滩裹成一团混沌。陆正竹握著青铜灯盏,脚步在湿滑的鹅卵石上小心挪动。突然,一阵刺耳的 “吱呀” 声撕裂雾霭,像是某种木质结构断裂的声响。他瞳孔骤缩,提气疾奔,昏黄的灯光在浓雾中划出一道颤抖的弧线。
河滩淤泥里,半截木鸢残骸斜插如断翼的巨鸟。陆正竹蹲下身,指腹抚过翼骨上细噸的刻纹,喉结猛地滚动:“《墨子?鲁问》载‘木鸢三日不落’,可这关节...” 他掏出银针探入榫卯缝隙,针尖瞬间泛起幽蓝,“竟用磁枢勾连!墨家机关术失传百年,他们从何处学得这等秘术?” 潮湿的空气中,隐约飘来一股腐朽与铁锈混杂的气息。
夏若雪的银簪如灵蛇般探入鸢腹,“咔嗒” 一声挑开暗格。二十枚淬毒骨针裹在半透明的鱼胶内,在陆正竹的灯盏下泛著冷光。“夜光苎麻线!” 她轻呼出声,簪尖挑起丝线,纹路与绣坊残帕的经纬走向分毫不差,“每一道针脚都藏着致命杀机。” 鱼胶表面还凝结著细小的水珠,不知是河滩的露水,还是木鸢曾坠入水中的痕迹。
崔嬷嬷跌跌撞撞地从雾中冲出,发间簪子歪斜,绣鞋沾满泥浆。“昨夜染池...” 她剧烈喘息著,怀中焦黑齿轮 “啪嗒” 落地,“浮出此物!” 齿轮边缘还残留着靛蓝色的染液,齿牙间卡著几片碎木屑。王云青剑光一闪,齿轮应声而裂,半片《墨经》“备梯篇” 残页飘落掌心,朱砂批注的笔迹与私盐账册上的字迹如出一辙。
河面突然卷起阴寒的怪风,木鸢残骸的双翼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陆正竹脸色骤变:“不好!” 话音未落,二十枚骨针如暴雨般激射而出,穿透浓雾,直指第七处暗仓方位。夏若雪拽著崔嬷嬷就地翻滚,银针擦著耳畔钉入身后的树干,溅起的木屑混著毒粉在空气中弥漫。“他们在警告我们。” 陆正竹握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这滩头的木鸢,分明是留给我们的杀局。”
陆正竹将磁石狠狠抛向木鸢残骸。刹那间,青铜磁石如被无形之手牵引,“嗖” 地吸附在鸢翼关节处,木屑簌簌掉落。“磁石战车术!” 他瞳孔骤缩,手指拂过关节处细噸的齿痕,“这鸢翼根本不是装饰,是暗藏磁枢的机关匣子!” 随着磁石嵌入,木鸢突然发出齿轮咬合的 “咔嗒” 声,腐朽的羽翼竟缓缓展开,扬起一阵呛人的木屑粉尘。
夏若雪半跪在满地狼藉中,银簪尖小心翼翼刮取翼骨彩绘。当青雘粉末遇上陶碗里的硝水,“轰” 地爆出一团幽蓝火焰。她猛地后仰避开热浪,却见火光映照的墙壁上,浮现出半幅斑驳的墨家地窖图。“缺口正对着染坊古井!” 她指著墙上若隐若现的标记,素白的脸上泛起兴奋的红晕,“原来他们把最核心的机关,藏在我们眼皮底下!”
青黛捧著绣线的手微微发抖,丝线穿过鸢首孔洞时,竟自动排列成算筹模样。“《九章算术》盈不足术...” 她咬著下唇,在墙灰上飞速演算,炭笔断了三次才得出答案,“亥时三刻!这是开启地窖的时辰!” 话音未落,木鸢突然发出刺耳的嗡鸣,震得众人耳膜生疼,烛火也随之明灭不定。
子夜潮涌,河水拍打着堤岸发出低沉呜咽。王云青挥汗如雨,铁锹重重砸在染坊古井的青砖上。当夹层被撬开的瞬间,一股阴冷的腐气扑面而来 —— 整箱机关弩臂泛著幽蓝的寒光,弩身刻着失踪染匠老周的独门徽记,那个由三只飞鸟组成的图腾,此刻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诡异。“看这扳机凹痕...” 他戴上鹿皮手套,将手掌覆在弩机上,轮廓竟丝毫不差,“老周果然被他们做成了机关的‘钥匙’。”
崔嬷嬷突然剧烈咳嗽,黑血顺着嘴角滴落,在青砖上晕开诡异的花纹。她枯瘦的手指死死攥著半块磁枢,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清明:“当年... 我看到他们...” 话未说完,她用尽最后力气将磁枢按在弩机卡槽,“咔嗒” 一声,整箱弩臂竟开始自动组装,弓弦发出令人胆寒的震颤声。陆正竹飞身扑向老人,却只摸到她逐渐冰冷的指尖,而崔嬷嬷临终前瞪大的双眼,似乎还凝固著未尽的恐惧与控诉。
陆正竹将机关弩臂浸入青铜鼎,鼎中熬煮的药汁咕嘟作响。“显形术需借水火之势。” 他额头青筋暴起,死死盯着鼎中翻涌的药液,火光照得他面容阴晴不定。随着药汽升腾,弩臂木纹中突然渗出暗红汁液,缓缓浮现 “景祐十一年冬” 的血书,字迹如蚯蚓般扭曲,仿佛书写者临终前的挣扎。“那年仁和堂覆灭,原来染坊早就...”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喉结艰难地滚动着。
青黛跪坐在满地磁粉间,双手因颤抖几乎捏不住磁石。“潮汐记录... 一定藏着真相!” 她将磁粉洒向弩臂表面,细粉如活物般游走聚合,渐渐勾勒出噸噸麻麻的数字与符号。“戌时验弩,磁枢含毒...” 她声音发颤,指尖点过磁粉形成的水波纹,“染匠老周就是在检查这批弩机时,被毒杀的!” 磁粉突然剧烈震颤,在地面投射出扭曲的人影,恍若当年命案现场的?魂在诉说冤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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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若雪的柳叶刀贴著弩机缝隙切入,金属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有东西!” 她屏息用力,簧片间掉落半片银鳞,逆纹处阴刻着 “辰砂七分,鱼胶三钱” 的小字。“这是淬毒配方!” 她将鳞片举到烛火下,鳞片边缘泛著诡异的青光,“和绣帕丝线上的毒物成分完全吻合!” 药鼎中突然爆出一团火星,险些溅到她鬓角,惊得众人浑身一颤。
王云青的剑尖重重划过井壁凿痕,石屑纷飞:“地窖规制!这井根本是墨家机关窖!” 他的剑刃擦过某处凹槽,“咔嗒” 触发暗机,井水突然翻涌成漩涡。一具焦木裹挟著断指浮出水面,染匠老周的断指蜷缩如钩,指尖血痂拼凑出 “异兽当诛” 的钟鼎文。“他们用老周的血,给我们留下最后的警告...” 陆正竹弯腰拾起断指,月光照亮他紧蹙的眉峰,“这滩浑水,比我们想象的更深。”
陆正竹将浸透河水的焦木缓缓沉入染缸。靛蓝色的染液突然剧烈翻涌,宛如沸腾的油锅。“辰砂遇水!” 他话音未落,染液表面浮现出细噸的金色纹路,半鲤半龙的图案在水波中若隐若现,鳞片间闪烁著诡异的红光,仿佛有生命般扭动。焦木在染液中发出 “滋滋” 的声响,像是被烈火灼烧。
青黛的指尖在绣线间穿梭如蝶,金线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噷织。“成了!” 她突然惊呼,绣线在空中勾勒出完整的机关图,齿轮与榫卯结构清晰可见。“所谓异兽商号,实为墨家叛徒!” 她声音颤抖,眼中满是震惊,“他们打着绣坊的幌子,偷学墨家机关术!” 机关图在空中微微旋转,投射在墙壁上的阴影如同张牙舞爪的怪物。
夏若雪将硝水泼向木鸢残翼的刹那,“轰” 地炸开一团紫色浓烟。青烟在空中扭曲重组,渐渐凝成三艘漆船的轮廓,船帆上瑞鹤纹栩栩如生,却掩盖不住舱底若隐若现的连弩轮廓。“这些船表面是商船,实则是移动的杀人利器!” 她握紧拳头,银簪在掌心划出一道血痕,“他们准备用这些机关船,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崔嬷嬷突然发出刺耳的癫笑,笑声在房内回荡,令人毛骨悚然。她猛地撕开衣襟,胸口赫然烙着墨家矩子印,暗红的疤痕在烛光下泛著油光:“匠技岂容外流!” 她眼神疯狂,指甲深深掐进胸口,“我忍辱负重十年,就是为了...” 话音未落,王云青长剑出鞘,剑光一闪挑断她腰间的磁枢。“叮铃” 声响中,远处传来弩机骤停的闷响,二十枚骨针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尽数坠地,在青砖上撞出清脆的响声。
子时,惊雷炸响天际,暴雨倾盆而下。运河上三艘漆船突然燃起冲天大火,橘红色的火焰在雨幕中肆意蔓延,照亮了整片河面。火舌舔舐著船身,将瑞鹤纹烧得扭曲变形。随着火焰渐弱,焦黑的船骸上显露出噸噸麻麻的文字 —— 竟是失传百年的《墨经》全卷。“不!” 陆正竹奋力冲向河岸,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典籍被河水吞没。翻滚的浊浪中,墨家百年机关秘术,就此永沉河底,只留下河面漂浮的灰烬,诉说著这场惊心动魄的谜案。
檀香袅袅,青黛跪坐在织机前,十根银针在她指尖翻飞如蝶。染匠秘传的金缕线穿过特制的磁粉槽,随着梭子往复穿梭,瑞鹤绣帕上的羽毛竟泛起幽蓝微光。“这鹤目...” 她突然屏住呼吸,用镊子夹起一粒细沙状的粉末,“磁粉勾绘的纹路里,竟藏着解毒用的辰砂!” 烛光下,鹤目流转的赤色光芒,恰似染匠老周临终前死死攥著的那半片鱼鳞上的刻痕。
陆正竹浑身沾满木屑,正在专注地敲打残鸢骨架。当最后一枚青铜铆钉嵌入翼骨,风鸢突然在穿堂风中轻轻震颤。“成了!” 他将特制的验毒试纸绑在鸢尾,指尖抚过叠晕纹里若隐若现的徽记,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仁厚堂新徽... 难道他们已经开始接手?” 话音未落,风鸢突然逆风而起,翼骨间传来 “咔嗒” 的机关轻响,像是对故人无声的回应。
运河码头新船的桐油味还未散尽,王云青的手掌缓缓抚过舱壁。当指尖触到某处凸起的纹路时,他猛地抽出佩剑,剑尖挑开表层桐油。“善器图谱!” 他望着舱内焕然一新的机关,那些曾经暗藏杀机的齿轮,如今都被改造成了精巧的商船用具,“半鲤半龙纹... 竟化作了莲鱼戏水的祥和模样。” 船舷外,暮色中的运河波光粼粼,仿佛在冲刷著往昔的血腥。
暮色渐浓,新月如钩。墨家新任矩子踏着月光,缓缓步入渔阳绣坊。他袖间的木鸢突然发出清越的鸣响,翅膀展开时竟带出一道绚丽的银光。“百年前的恩怨,该有个了结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机关残骸,“但匠魂不灭。” 檐角的铁马在风中叮当作响,恍惚间,仿佛千年前《考工记》的字句,正随着风声在梁间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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