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盏别绪(2)(1 / 1)

半盏春 阿尔郡 5385 字 1个月前

孟喜生的时代已经落幕,接下来孟家会迎来了属于孟嫱的时刻。

沪城商会会长在评价孟家时还有一段后半句:两江的生意迟早全部姓孟。

孟家大家长孟喜生是病重逝世,病逝前他早就写好遗嘱,并且得到大账房先生曾成以及其他各大掌柜的确认。所以在孟喜生逝世的第二天,曾成宣布让孟嫱接手孟家产业的遗嘱内容时,并没有其他掌柜提出异议。

他们都是靠孟家吃饭的,跟着孟喜生一路颠簸过来,见识到孟喜生如何做大,也见证孟嫱是如何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成长为被孟喜生认可的接班人。他们认?孟嫱的能力和合法性,并且承诺定会拥护她顺利过渡孟家产业。

唯一让孟嫱备受质疑的无非就是孟家家属。

最先闹的是孟喜生的三姨太董玉蓉。

她给孟家生了儿子,有儿子的家族何曾有让女儿来接手全部产业一说。她怀疑孟喜生是在弥留之际被孟嫱哄骗才写下遗嘱,她不认?这份遗嘱的可信性。

昨日后院闹的便是这件事。

孟嫱疲惫不想与她争论这些,但是有些事情还需要快点解决才好。

因此她让二姨太环佩召集父亲这一脉的所有人,以及邀请大姑一家和二叔一家到后院议事厅议事。

但是大姑孟欢生以及二叔孟庆生一家并未到场。

他们不到场在孟嫱的意料之中。

孟喜生的遗嘱里有写到,如果家族不睦,孟嫱需要遵从遗嘱安排直接分家。按照孟喜生的生前对大姐和二弟的照顾,孟欢生与孟庆生在分家后可以获得丰厚的家产,但他们会失去孟家的庇佑,搬离平城孟园。

孟喜生才是孟家最大的招牌,没了孟喜生,被分家的他们不见得会获得自己想要的一切。

孟欢生年事已高,对孟家产业没有多大的执念。孟庆生更是个被姐姐和哥哥纵容长大的人,没什么能耐只能依托孟家支持。所以这两位长辈不准备来到议事厅,一切按照孟喜生的遗嘱行事。

然而最大的问题不在他们,完全在孟喜生这一脉上。

孟嫱与四姨太陶雨声从孟喜生的书房出来走向后院。

陶雨声今天的主要工作是整理孟喜生的书房遗物,有些不确定要不要封存的东西需要孟嫱来决定。

两人走到紧闭大门的院门口,人还没推开大门,已经听到了里面的吵闹声。

三姨太董玉蓉骂骂咧咧。平日里端庄有礼的她在得知自己的儿子失去继承权后彻底丢下苦苦经营的贤淑形象,像一个疯婆子一样闹事。

最年轻的五姨太郭琴儿像是看耍猴一样看董玉蓉,反正她没有孩子去继承,就这么看董玉蓉闹,还能给这几天阴郁增加点乐趣。

陶雨声推开院门。

看到孟嫱来了,郭琴儿一拍大腿:“溪湾可算来了,再不来三太太就要哭过去喽。”

郭琴儿向来瞧不上董玉蓉,这么多年每次说她都是夹枪带棒。

董玉蓉这会顾不得别的,张口就骂郭琴儿:“你这个小浪蹄子,老爷已经不在,我看你在这也活下去了。”

“活不下个鬼,老娘去唱曲儿也能唱出二两饭,不像你只知道哭嚎做戏,自己儿子没能耐就别怪老爷把家产给溪湾。”

到底是市井出来的女人,争论起来还有点市井泼妇的样子。

孟嫱挺喜欢郭琴儿的,自从她到孟园,整个孟园都热闹了许多。

董玉蓉平日里最恨郭琴儿这个唱曲儿的浪荡货,很想去抓她的头发狠狠揍她一顿。可她今天是与孟嫱争一二的,这时候的郭琴儿根本入不了她的眼。

孟嫱冷眼看她们的争吵,经过她们走到环佩身前,恭敬地唤了一声:“二娘。”

今天孟喜生一脉来得全,就连不满一岁的骏儿也被环佩抱在怀里哄著。

平日里这孩子皮实得很,今天倒是会看眼色,知道老老实实在环佩怀里不哭不闹。

环佩面有哀愁,但因为骏儿的存在为她去掉不少愁绪。她视孟嫱为主心骨,一切听孟嫱安排。抱着怀里的骏儿对孟嫱说:“让你操心了。”

“操什么心!”

没等孟嫱说话,董玉蓉吼了一声:“孟嫱!你敢不敢把老爷的遗嘱拿出来让我们看看!”

郭琴儿一听又炸了,对呛董玉蓉:“遗嘱老爷立的,曾先生记的。昨天曾先生当着孟家上下念完,各房掌柜都认的。怎么到你这就这么多废话。”

董玉蓉这会更气了,指著郭琴儿的鼻子骂她蠢货:“遗嘱里压根儿就没提过你,别到时把你卖了你都不知道!”

“孟家是不会卖五娘的。”孟嫱听不下去董玉蓉的撒泼聒噪,“父亲的遗嘱里没有提到家中姨娘的安排,自然是没有让姨娘们离开的意思。我会遵循父亲遗愿,只要你们愿意在孟家住下去,我定会为你们养老送终。”

郭琴儿得意洋洋地看向董玉蓉,呸了一声。

孟嫱不等董玉蓉发难,对她说:“关于遗嘱,我已经将能公开的都公之于众。不能公开的也已经让各位掌柜叔叔伯伯们传阅浏览。当日大姑和二叔也在其中,三娘有异议大可找他们来询问,而不是在吵闹,让外人看笑话。”

“我可不是闹笑话,我是让外人好好听听,老爷多不公正。放著自己的亲生儿子不管,让女儿全盘接手孟家产业。”董玉蓉不仅要闹,还要闹的满城皆知。

环佩拍著桌子说她不懂事:“家事非要闹的满城风雨,你是嫌家丑不够外扬。”

“有什么家丑?我堂堂正正生的儿子怎么会是家丑!”董玉蓉冷哼一声,“倒是我们家姑奶奶,生了一个不知道爹是谁的野种,这才是真的家……”

啪的一声。

孟嫱的巴掌已经甩在了董玉蓉的脸上,在场的人无不震惊,平时一直端庄有礼的孟嫱竟然真的敢打一个长辈的脸。然而他们并不觉得这个巴掌过分,就凭董玉蓉骂孟嫱的孩子是野种,就该打。

董玉蓉捂著脸不可思议地看向孟嫱:“你敢打……”

“把人带下去。”孟嫱整理衣袖看都不看董玉蓉一眼帮她解释,“三太太思夫心痛,精神出了状况,需要好生休养。”

“孟嫱!”

“带下去。”说话的是环佩。

董玉蓉不服还要说什么,眼看着两个下人走过来,将她架著带走。骂骂咧咧的声音由近及远,随着人影渐渐消失。

刚才一直吵的郭琴儿也被孟嫱刚才那一巴掌给唬住了,不敢吭声。

孟嫱坐下来喝茶:“今早大姑院传话说是要回庄子里住,可有说过什么时候启程?”

孟嫱一直与大姑孟欢生不和,但是作为自己的长辈,孟嫱还会依照父亲生前对她的恭敬孝顺,照顾好孟欢生。

环佩说:“老太太这几日身体一直不适,昨日送老爷走后一直在自己院子里躺着,谁也不见。老太太说,她什么时候回庄子,全听你做主。”

瞧瞧这话,这才一天时间就给自己侄女下马威了。

这不是让侄女做主,这是让外人看看新上任的孟家家长是怎么将长辈赶回去的。

“既然我来定,就请几个大夫入园给大姑调养调养身子,调养好了再送回去吧。”

这事就这么定了,孟嫱接着说:“我已经约好明日与吕家见面谈码头的事,接下来我会在外多走动,家里的事麻烦二娘多看着点。”

环佩说:“你放心,家里绝不会拖你的后腿。我和四太太在呢。”

环佩忠厚,陶雨声通透,郭琴儿虽然只会吃喝玩乐,但没有什么坏心思。

孟嫱想,守着这几位家人过日子倒也是件省心的事,唯一让她头疼就是大姑和二叔两家。

今天这个场合两家都不出席,或许其中有他们的考量。正是因为他们有考量,才让孟嫱开始担心未来彼此撕破脸的一天。

何家壁这会儿到场,她刚与账房统计完铺子,是拿着账本来的。

孟嫱看着何家壁,家璧是大姑的女儿,两人关系极好,算是她在大姑家唯一的慰藉。

孟嫱收起账本对何家壁说:“明日码头会议,你与我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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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家壁应下问:“要不要带上陈泳?”

陈泳是大掌柜曾成的徒弟,是孟家很器重的未来账房先生的人选。关于码头的事,他一直从头参与。有些东西,比孟嫱知道的更细致。

“带上吧。”孟嫱说。

环佩闻言放下心。

到底是两个女人,参加那种尔虞我诈的会议,带上一个男人还是稳妥的。

孟嫱回身从环佩手里抱过不哭不闹的骏儿,告别各位姨太太,与何家壁一起出去了。

望着两大一小的背影,环佩突生一份感慨。这么沉的孟家担子压在她们的肩膀上,以后该有多难。

陶雨声看出环佩的惆怅,说道:“溪湾是老爷培养的接班人,不会出错的。”

“就是。”郭琴儿小手一环说,“我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只相信孟溪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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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城前靠三水江,后有玉屏山,易守难攻,自古以来就是要塞重地。同时平城周边物产丰富,又是十分重要的粮仓储备地,属于兵家必争之地。几百年来,这片土地几经换主,前不久这个地方再次被江东军阀秦大帅通过谈判的方式从江东军阀黎军的手中拿回。

为了让久经战乱的平城在这次波涛中有足够的资金起死回生,覃军决定放弃?府所控制的三江水码头转为拍卖。这是平城周边唯一一个可以连接内陆江运的重要码头,谁拥有了它,谁就拥有了平城江运的绝对话语权。

孟家的产业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孟家根基孟家庄的农田和桑蚕。一部分就是以平城为发展基础的商业店铺和对外贸易。两地联合,可以将孟家工厂生产的丝绸、粮食等货物远销各地,再将各地的香料和药材等其他货品运回平城经营。

因此,孟喜生生前非常重视这块码头的归属。

按照孟喜生生前参加的最后一次商讨会议结果。三水江码头由平城最大的两家商贾孟、吕两家合力出八十,其余商家联合出二十,根据出资份额创建码头公司,来安排航运港口。

可是协议还未签订前,凌帮突然横插一脚,要求独占三十并以玉屏山开道为便利条件,要求获得五十比重的利润。

本来计划本月中旬就此再次展开会议,但是孟喜生的去世打乱了所有计划。这时吕家和凌帮趁著孟家忙碌,突然合作要平分三水江航运,彻底将孟家踢出局。

孟嫱自然不服他们的龌龊勾当,她还会按照孟喜生生前商量好的出资,继续与他们斡旋。

会议地点定在吕家公馆。

吕家的出席代表是吕迎风。

他是吕家年轻一辈中的翘楚,是在家族内部竞争中脱颖而出的新一代掌舵人。其实他并不是吕家一开始看好的人选,要不是吕家最受期待的吕迎杰在两年前横死街头,吕家这把噷椅还轮不到他坐。

孟嫱料想吕迎风会在,但她没想到谢梵亭也在。孟嫱身后的陈泳看到谢梵亭那一刻,立刻涌起不悦之情。

谢梵亭先是看到一身素衣白裳的孟嫱,而后看到对自己充满敌意的陈泳,搭理都不搭理他,悠哉悠哉地靠着椅背。

谢梵亭是代表凌帮来的,但是发言人是凌帮的孔震。

都是孟嫱的老熟人。

平城才下过大雨,天气湿冷寒凉。

何家壁在孟嫱的椅子上放了一个软垫。孟嫱怕冷,身上的披肩裹着她消瘦的身体,看起来弱不禁风。

孟家新丧,大家理解孟嫱的憔悴。

吕迎风看了一眼只看门外风景的谢梵亭,开始了今天的会议。

会上各家都在坚持自己的想法,互不退让。陈泳甚至拍了桌子,终于引得谢梵亭看向对面一眼。

孟嫱一直垂眸听他们说话,偶尔说的几句也是一直重申孟家的立场和坚持。

谢梵亭并没有看站起来争论的陈泳,他看孟嫱,看到她握著茶杯的手指在微微发颤。

长达三个小时的会议,没有达成任何进展。

孟家和吕家都表示会有下一次会谈。

“没劲。”一直没有开口的谢梵亭在散会的时候丢下这么一句话,?上孔震直接走。

“溪湾,小心。”

谢梵亭走到门口,闻言回了头,只见孟嫱在何家壁的搀扶下起了身子,她对何家壁摇头表示自己无事。

谢梵亭回身走出公馆,孔震则是故意停在门口等待孟嫱一行人过来。

“孟姑奶奶。”孔震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这么称呼孟嫱。

陈泳挡在孟嫱身前,孟嫱拍拍他的手让他不要这样,微笑对孔震说:“九爷好久不见。”

“你?我孔老九都比?九爷亲切。”孔震伸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一起走?”

孟嫱跟上孔震的步伐,孔震说:“孔霖那小子没长眼睛劫了你的道,我回去骂他了。”

“九爷骂他劫我道,还是骂他多要过路费。”

孔震逗她:“多要过路费肯定是不对的,大家都是老熟人,怎么也要打个对折。”

孟嫱笑笑不语。

走到街边,陈泳去开车,孟嫱停下脚步对孔震说:“我知道凌帮不沾烟土生意,但吕家是烟土起家,他们的航运主要是运输两江地区的烟土买卖。凌帮可以下山分羹,但是和吕家合作不是件好事。”

孔震笑了:“孟姑奶奶这是挑拨离间啊。”

“我只是实事求是。”

“孟姑奶奶,凌帮是要赚钱的。年年靠抢家掠舍可养不活三十万人。”

何家壁倒吸一口凉气,竟不知凌帮已经这么多人了。

坊间有传闻,只要凌帮大当家想拉旗抢地盘,定会是一方军阀霸主。

看来传闻不假。

孟嫱淡淡道:“九爷不必对我如此含糊,两江军阀年年没少给凌帮上供。一年的金银砸进去,足够你们这一辈子锦衣玉食了。”

“钱这个东西谁能嫌少呢?”孔震说,“难不成孟家有兴趣想与凌帮聊聊。”

“我不与匪合作。”

孔震的笑容淡了下去,正色说:“其实你与梵亭说说,他定然会偏向你的。”

孟嫱顿了顿:“我和他的情谊已经断了。”

孔震觉得有意思:“你们是骏儿的爹娘,这情谊没法断。”

一阵寒风起,孟嫱哆嗦了一下,拉了拉身上的披肩。孟泳的车子已经开到吕家公馆门口,他下来拿了一件大衣披在了孟嫱的身上。

“九爷。”谢梵亭不知道在巷子口站了多久,他冷眼扫过所有人的脸喊了一声,“快点!”

孟嫱循声看去,谢梵亭已经钻进车里,他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靠着窗边点燃了一支烟。他的手臂搭在外面,指间的烟雾随风消逝,整个人十足的低沉。

孟嫱上一次见到谢梵亭这副模样是在她刚刚生下骏儿后。

那时她躺在床上怀抱刚刚出生的骏儿,整个人大汗淋漓,神色苍白。谢梵亭站在门口,两人隔窗对望,都以为这一眼后从此难以再相见。

后来她从何家壁那里听说,她在生骏儿时,谢梵亭一直守在产房门口,他一边听孟嫱痛苦尖?地骂他,一边靠窗吸烟。孟嫱生了多久他就站在那多久,直至听到孟嫱齂子平安才离开。

新生与死?只有一线之隔。

孟嫱知道,谢梵亭很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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