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嫱的身子终是熬不住倒下了。
大夫来看过,还是建议孟嫱到沪城大医院进行更加先进的医疗检查。
何家壁送来姜汤,苦闷地说:“总是生病不是办法,昨天只是吹了一点的风今天就病了。溪湾,你不能这么不顾身体。”
“我知道。”孟嫱愁眉苦脸喝下姜汤。
“知道还不去看病?”何家壁怨她不会照顾自己,“还疼吗?”
孟嫱看自己的脚腕,那里有旧伤,一到阴天下雨就疼。这几天天气不好又操劳无度,旧疾难免发作。现在有厚厚的被子盖住,里面正暖和。
“早就不疼了。”她敷衍说。
何家壁鼻子一酸,为孟嫱难过。
孟嫱看她,她就躲著不让孟嫱看,孟嫱笑她:“多大的人了,还哭哭啼啼的。”
“你就不会哭吗?”何家壁心疼孟嫱,“大舅去世,你都没有哭过,总憋著做什么?你不想让别人看到你软弱,那你就背后哭啊,怎么能一直不发泄呢。”
何家壁隔着被子摸上孟嫱的脚腕,开始骂人:“那个谢土匪口口声声说对你一辈子好,这点毛病他都治不了,他怎么能说对你好!”
孟嫱笑何家壁小题大做:“他又不是大夫,怎么治啊。”
“你还为他说好话。”
“我没为他说好话。”孟嫱想到以前继而说道,“但是他搞来的药膏确实很好用。”
何家壁抬头,脸上还挂著没有来得及擦拭的泪痕:“我去找他,问问药膏哪里来的。”
孟嫱拦她:“这又不是会死人的毛病,平时注意保暖就好了。”
何家壁耳朵听着,出了门就去找汪晋。
汪晋这会儿刚查完货回来。他在孟家负责孟家庄和平城之间的运输工作,明日一早他就要去孟家庄拉秋收的粮食。这条路线必经玉屏山,何家壁拦住他问他能不能见到谢梵亭。
凌帮总寨在玉屏山上,谢梵亭在上面住。
这事交给别人或许没有办法,但汪晋不是别人,到孟家工作前他在玉屏山上混过,还有点名气。后来金盆洗手到孟家做工,偶尔经过玉屏山碰到以前的兄弟还会喝点酒,所以他有办法联系上谢梵亭。
何家壁的忙,汪晋必然帮。
可是汪晋总是向何家壁讨好处,不给好处不帮忙。
何家壁问他这次要什么好处,汪晋要了一碗打卤面,必须是何大小姐亲自擀的面,亲自做的卤子,亲自摆的配菜,亲自拌的面。
何家壁嫌汪晋没出息但还是答应了。并且额外附加,只要他把事儿办漂亮了,再多加一份她亲手卤的牛肉。
次日一早,汪晋出发。
天气还是阴沉,孟嫱犯了懒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她一直喜欢睡懒觉,可是她睡懒觉的机会很少很少,除了在玉屏山上的零星岁月。
睡醒后孟嫱简单吃个午饭。
孟喜生去世孟家只歇了三天,今日孟家正式复工。
孟嫱去找曾成,正巧碰到也去找曾成的陶雨声。
陶雨声是很厉害的贤内助,孟园的家事账目都是她来打点。以前她帮孟喜生打理内宅,现在也是孟嫱的家中倚仗。
两人一起去,路上聊起了昨晚的一些小事。
“昨晚三元馆来信儿,堂少爷?了赌债,留的是孟园地址。”
孟家堂少爷是孟嫱二叔孟庆生的儿子孟前明。
孟嫱对这位堂哥赌钱的事已经见怪不怪了:“孟前?与孟前明关系要好,孟前?没去吗?”
“前?一直在三太太的院子里,老爷去世他肯定也难过。”
毕竟孟前?是孟喜生的亲儿子,父亲刚去世,还没有闲情逸致出去鬼混。
“伤心也要有个度,他已经二十岁,不是哭喊要父亲的年纪了。”孟嫱与陶雨声一同拐弯走到孟园前庭,“四娘帮我传个话,孟前?要是还躲在屋子不肯出来,就送回庄子种田去。”
陶雨声感慨:“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将孟家庄的产业带的风生水起,到平城为老爷开疆拓土了。这会三太太还要嚷,说老爷不公平不给前?机会。可是看前?这样,怎么给机会。”
“四娘可是嚼舌根了。”孟嫱笑着推开账房的门。
屋子里的账房先生们站起来对孟嫱问好,孟嫱依次点头回应。
陶雨声跟在她身边无奈一笑:“让我嚼嚼吧,不然我们也委屈。”
“就应该嚼,否则旁人以为你们没有怨言呢。”孟嫱绕过屏风,摆手不让曾成站起来直接说,“给我看缫丝厂上半年度的账本……”
当夜又是急雨。
屋子里点着微黄的灯。
孟嫱披着外衫看缫丝厂的账本。缫丝厂是这两年孟喜生非常看重的产业,孟嫱不想让他失望。
下人来报谢先生来了。
又是谢梵亭。
他什么时候添了一个喜欢在雨天出门的毛病?
下人问孟嫱要见吗?因为谢先生说,孟嫱不见也没有关系。
孟嫱听着外面的急雨声,心想,现在总比以前不打招呼直接出现在卧室里要好。
偏厅里站着谢梵亭,他在看桌子上面的照片,照片里是孟嫱和骏儿的第一张合照。
这是骏儿的百天照,照片里的孟嫱抱着骏儿微微低头逗他笑。她那时候微胖,水肿的厉害,看着怀里的骏儿总是会露出难得温柔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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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嫱很爱骏儿,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他背对着孟嫱来的方向,孟嫱看到他的背影走过去直接说:“谢三当家这次来……”
话还未说完,孟嫱手忙脚乱接过谢梵亭扔来的小瓷瓶,先不看瓶子里的东西,当下发出不悦的语气:“你还是这么没礼貌。”
谢梵亭随意哦了一声:“让我给礼貌的人还没出生呢。”
孟嫱告诫自己别和无赖生气,问他:“你又来做什么?”
“这张照片给我吧。”谢梵亭答非所问,回头看向孟嫱,“我没有骏儿的照片。”
“骏儿有单人照片,我一会儿给你拿。”说著孟嫱伸手去抢谢梵亭手里的相框,谢梵亭手臂向上一伸,孟嫱够不到。
谢梵亭垂眸看孟嫱。
已经入夜,孟嫱的发髻已经散开,外衫挡着睡衣,一副一会就要就寝的样子。
“不用麻烦了,这张我可以凑合。”他说。
孟嫱不给他:“这是我最喜欢的照片,我只有这一张。”
“巧了,我也很喜欢这张。”谢梵亭本就高出孟嫱一个头,两只手臂又长又直,直接举过头顶在半空中将相框里的照片拿了出来,相框还给孟嫱,照片贴身放在衣服内兜里。
孟嫱争不过谢梵亭,大不了到照相馆再洗一张底片。
“这是什么?”孟嫱终于问手里的小瓶子。
“你大表姐让汪晋托我找的药。”谢梵亭说的漫不经心。
孟嫱了然,握紧了手里的瓶子。
谢梵亭收起吊儿郎当的语气,看着她的脚腕处忽而认真地问:“还总是疼吗?”
孟嫱的脚往裙摆里缩了缩:“老毛病。”
“要不……”谢梵亭望向孟嫱试探地问,“回山上养养?”
孟嫱突然露出一丝苦笑:“包括你在内,整个凌帮恨不得将我五马分尸。”
“是啊,真想将你千刀万剐。”
“怎么不动手?”
“你是我孩子的娘,我杀了你有违伦理。”
孟嫱的喉头一紧很是无奈道:“我知道,你又护住了我。”
谢梵亭让她别矫情:“我以前承诺过会一辈子对你好,但我现在做不到了。我只能做到在我有生之年,让你不死在凌帮手里。”
谢梵亭重情重义,孟嫱不觉得他脱口而出的话是假的。
“我欠你们一条命,早该还的。”她说。
谢梵亭切了一声:“少给自己揽活儿。”
“谢梵亭。”孟嫱走近他,她的鞋尖儿碰到了他的鞋尖儿,呼吸缠着呼吸:“我不能再欠你人情了。”
谢梵亭的眉头皱了皱。
孟嫱抬头看他,将带着自己温度的瓷瓶塞进他的手心。
谢梵亭不接,药瓶直接掉落在地上,瓷瓶摔的粉碎,药粉散落。
孟嫱皱眉问他:“你这是做什么?”
“你不要的东西我也不要。”他的眼中涌现出数不清的怨气。
孟嫱遗憾道:“可惜了这好东西。”
孟嫱后退一步要走,谢梵亭直接抓住她的手腕往自己的身前一带,孟嫱虚弱,脚步不稳差点跌进谢梵亭的怀里。
身体是不健康的滚烫,孟嫱的病比想象中的要严重。
谢梵亭气孟嫱总是不把自己当回事的态度,哼她:“生病了为什么好好养著?我是什么很重要的人吗?还劳烦你亲自来见。”
孟嫱要甩开谢梵亭,可是怎么甩都甩不开,她倔强地抬头说:“我养了,你们就会趁虚而入,我不放心。”
谢梵亭低吼道:“说过多少次,别总拿自己身体开玩笑。孟家不是你自己的,不用你自己支撑。”
“孟家是我的!”孟嫱强调,“我为孟家牺牲那么多,它该是我的!”
谢梵亭二话不说?著孟嫱就走:“回玉屏山。”
山上有孟嫱最喜欢的屋子,她的身体,她的旧疾,都需要好好养养。
孟嫱用力让谢梵亭拽不动她,她反抗说:“吕家联合你们匪帮对我虎视眈眈,你现在要把我绑上山,是想怎么对付我?”
这才是孟嫱最想说的,刚刚的情真意切故作柔情都是她最擅长的招数。
谢梵亭已经警告过自己不能对她心软,可还是对她心软了。这个女人的刀子特别狠,特别会找地方扎进他最疼的心窝。
一而再再而三的践踏尊严,谢梵亭不是那么好脾气的。
他忽地一瞬直接捏住了孟嫱的下巴,孟嫱吃痛来不及?出声,就被谢梵亭推到墙上,孟嫱的后背摔在冰冷的墙面,如果没有谢梵亭捏着她的下巴,摔在墙上的还会有她的脑袋。
“孟嫱!”谢梵亭咬著牙,“少给我在这高高在上!别说是绑你,我就是撕了你,你都得受着。”
孟嫱去掰谢梵亭的手指,她掰不动,不住地拍打谢梵亭的肩膀,让他放手。
“谢……泽……”孟嫱的泪毫无征兆地涌出来,不知道下巴疼还是心疼。
“孟溪湾,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对你动了心。你说的对……”谢梵亭靠近她在她耳边吐气,“一开始,我就该杀了你!”
正如五年前的那个雪夜,他不该给她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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