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二盏风雪(1)(1 / 1)

半盏春 阿尔郡 4633 字 1个月前

民国八年,孟嫱二十一岁。

对于江东、江北两江地区的姑娘来说,这个年纪嫁人已经有点晚了,可是孟嫱的父亲孟喜生并不这么觉得。

孟喜生成亲晚,在三十岁这年才与心爱发妻诞下女儿孟嫱。他视女儿为心肝,在她很小的时候便正儿八经地说:“我的溪湾是孟家的宝贝,将来溪湾成亲必定是要上门女婿。”

话说的很张狂,然而在孟家开始招婿那天起,想入赘孟家的男人可以从覃城孟家庄排到平城城门口。

因为那时孟喜生已经放出话,孟嫱会是他的接班人。

事实上,孟嫱没有让孟喜生失望。她十五岁接手孟家庄,十九岁接触孟家在平城的产业,二十一岁接管孟家各大商号。能力卓越,很得人心。

孟嫱长得很像她的母亲乔盈,圆润清透,眼波婉转,犹如珍玉。

孟喜生视她为自己最大的财富,半点没有疏忽。

试问,自带富贵的妻子已经难得,更何况妻子貌美,娘家器重。

孟嫱的亲事在今年夏天被敲定。

平城张家大门大户,书香世家,张家祖父是清朝进士官至侍郎,妥妥的高门望族。

张家小少爷与孟嫱一起长大,算得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后张家家道中落,孟喜生帮了几次。听闻孟家招婿,张家姑母便将小少爷送来定了姻亲。

转眼订婚已有半载,婚期定在今年的腊月十三。

民国八年,腊月初六,天寒地冻,似有一场暴雪隐藏在乌云之中。

孟嫱在平城孟园对完最后一笔账,听父亲的话回覃城孟家庄。她对自己的亲事不是特别上心,临近吉日才回孟家庄为婚礼做准备。

孟嫱带的人不多,算上大账房曾成,也就四个人。

今年孟家的生意不错,在孟家做工的人在年底都收到了奖金。用一个掌柜的话说,这笔奖金够买几大块猪肉,回家跟老婆孩子好好过一个有肉吃有酒喝的新年。

可是天不遂人意,汽车途经玉屏山时被山上的匪帮劫了道。

孟嫱一行人被套上黑头套带上了山,关进监牢。

孟家在平城很有名望,无论军、匪都会给孟家薄面。孟家对他们也向来客气,不与他们发生正面冲突。

早些年孟家为了顺利走货,给凌帮噷过保护费,两方算是相安无事。后来凌帮换了大当家,新上任的谢大当家比较狠,保护费不够还要过路费,导致附近的商家苦不堪言,商匪之间矛盾激烈。

可就算是再激烈,凌帮也不敢直接与大富大贵的孟家对着干。

但是这次打劫孟嫱的是凌帮的三当家吴全。

吴全最大的癖好就是半路打劫出嫁的新娘子,抢到山寨当媳妇。

这人色胆包天,凡是看上的女人也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直接就抢来糟蹋。当然,他不跟赎金过不去,只要赎金到位也可以换走人家女儿。可是被土匪掳上山的姑娘,这辈子都要被迫背着被毁清白的屈辱受人讥笑嘲讽,在世人的贞洁清白审判下,这辈子就算是完了。

孟嫱的婚期日早就人人皆知。

吴全好色,等不到孟嫱披上嫁衣出嫁的日子,提前将她打劫至此,要在山寨与这位新娘子大摆宴席。

可是凌帮现在有规矩,不可劫持老弱妇孺,不可强抢民女。

吴全所为明显是违背规矩,因此他不敢张扬,想着趁谢大当家没有回来之前将孟嫱给办了。

说是监牢,实则是黄土结构四处漏风的土牢。

孟嫱被脚镣控制住双脚,独自被关在最角落的土牢里。

天寒地冻,她盘著腿坐在避风的墙角,倚靠墙壁。四肢都蜷缩在狐裘大衣中,大衣包裹着她的身子。脚腕上的镣铐冰冷,硌的她脚疼,她只能在衣服里轻揉脚腕,减轻一点疼痛。

有脚步的声音传来。

是个年轻男人,长的很周正,唇边带笑,一副和蔼可亲的老实人模样。

孟嫱认得他,凌帮的孔震,凌帮大当家的心腹,外号孔老九,在平城的名声颇为响亮。别看人长得老实,手段阴险的可怕,平城很多家商铺包括孟家都在他手里栽过,规规矩矩的给他送过银子。

牢房被孔震打开,他不怕孟嫱逃走,牢门就大大咧咧的开着。

事实上,孟嫱根本逃不走。

孔震将门开到最大,上来直接自我介绍,末了添加一句:“孟姑奶奶可以直接叫我孔老九。”

“你认识我?”孟嫱好久没有说话,开口时声音嘶哑,嘴唇被冻得发麻。

“孟家姑奶奶大名在外,谁不认识。”

“认识我还敢劫我的道?”

孔震摊手:“没办法,谁让吴老三喜欢你,做梦都想做孟家的上门女婿。”

孟嫱的嘴角下弯显然不把孔震的话当话。孟家庄随便找的一只野狗都比吴全像个人。

孔震晃动手里的钥匙,走到孟嫱身前蹲下。他的眼睛随便一扫看不到镣铐,猜想那玩意儿在孟嫱的大衣下盖著。他不是吴全这种好色之徒,没兴趣掀女人的衣底,于是说:“麻烦孟姑奶奶伸伸腿,我给你开锁。”

“不用。”

孟嫱的腿又往回缩了一下,孔震当下笑出声:“怕我碰你?还是怕我脱了你的裤子?”

“你们都是一丘之貉,谁也别说谁是好人。”

“一直听说孟家庄的姑奶奶人美脾气差,如今来看这臭脾气当真是不招人喜欢。”孔震将钥匙握在手心里,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说,“也罢,反正我不是怜香惜玉的人,好心就被当成驴肝肺吧。”

孟嫱问孔震:“你找我要谈什么?”

孔震喜欢聪明人,坐在土牢木头栅栏的高台上说:“吴老三抢的你,但我可以放了你。孟姑奶奶是孟老爷子的掌上明珠,只要赎金到位,我们必会完璧归赵。”

后四个字被孔震说的很重。

只要孟家满足了他们的胃口,他们定会完完整整的送孟嫱回孟家庄。如果孟家不配合,他们可不确定孟嫱会不会被这里的男人取乐,供人糟蹋。

这是一种威胁。

孟嫱最不怕威胁。

“你们?包括吴全?”

“你说呢?”

“你们三当家抓我上山做媳妇,而你却要拿我换赎金。”孟嫱看他微微提起嘴角,“素闻凌帮内部的矛盾不小,看来你和他不是一边的。”

“孟姑奶奶认为,我是哪边的?”

“你是谢大当家的人,难不成……”

“九爷,话多了。”

孟嫱话音未落,一个男人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

在凌帮找到一个像孔震这么标致的年轻男人已经不容易,可接着进来的男人竟然要比孔震还精致几分。

这种精致不是好看的精致,而是过分的锐利。

眉如?,眼为锋。人松松散散地走过来,土牢通风口处斜射下的光束使得他的身影忽明忽暗,光影间全是凌厉的冷冽。

孟嫱不禁打了个寒颤,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人比看似柔和的孔震还要难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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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足的锐利会给人很强的压迫感,孟嫱当下想到六个字“玉瓷面狼子心”。

这是外界对凌帮一号人物的形容,那位狼子野心、出手狠辣、杀人如麻的谢小爷在山下的名声比孔老九还要响亮。

“梵亭来了。”孔震站起来笑问他,“今天宰了羊,不在外面喝酒?”

谢梵亭停在栏杆外,深深地看了一眼孟嫱。她端坐在草垫上,一双大而闪烁的眼睛谨慎地打量他。他挪开视线对孔震说:“看你还没回去,问问你和这位大小姐谈的怎么样。”

孔震摊手:“还没开始谈呢。”

“她不配合?”谢梵亭又看了一眼孟嫱。

她已经不是打量而是瞪着他。

孔震说:“和我聊我是谁的人,算不算配合?”

谢梵亭长腿一迈走进牢房,他看到狐裘大衣边下露出的铁锁链,蹲下身扯了一下。铁链连着脚腕处的镣铐,镣铐拍打孟嫱的肌肤,害得孟嫱无预兆的疼了一下发出“嘶”的声音。

谢梵亭看着孟嫱,话是对孔震说的:“不是还掳了几个人吗?直接开价让孟家拿赎金,至于孟大小姐……”

孟嫱隔着大衣捂住被扯痛的脚腕,恶狠狠地瞪着谢梵亭。

谢梵亭看见她眼中的火气,饶有趣味地说:“让孟家自己报价。”

“孟家会出多少钱?”孔震问。

谢梵亭又看了孟嫱一眼,站起身往回走:“那就看这位大小姐在孟家眼里值多少钱。”

“谢梵亭!”孟嫱紧盯着谢梵亭的背影不放。

被叫了名字的谢梵亭停下,回头看她,嘴角咧开:“呦,孟大小姐认识我。”

孟嫱抬头看他,日光洒在她的脸上,琥珀色的温柔瞳孔和倔强的表情并不相配。

她说:“我在孟家不值钱,你别想换多少赎金。”

“是吗?”谢梵亭重新蹲下,低头看了一眼被扯出更多的铁链,忽然靠近孟嫱,吓得孟嫱身子向后仰了仰。随后他的视线一直停在她的眼睛上,问她,“孟大小姐用的什么香粉,这么好闻。”

孟嫱被谢梵亭突如其来的调戏气地涨红了脸,所有的话都憋在心里,吞吐出两个字:“无赖!”

谢梵亭一点都不在乎孟嫱这句不痛不痒的话,走出牢房让孔震上锁,叫兄弟们一起去喝酒。

孟嫱忍不住又叫住谢梵亭的名字。

谢梵亭回头,等她说话。

“孟家不会向你们匪帮屈服。”

谢梵亭重新转身面向孟嫱,孟嫱还坐在草垫上对他说:“吴全敢逼我,我一定会杀了他!”

孔震忽然笑了,谢梵亭也没忍住笑出了声:“那可太好了。”

他说:“你杀了他,我就放你走,分文不取。”

果然,他们不和。

再见到谢梵亭是晚上。

土牢没有灯,只有从窗户投进来的星点月光。

谢梵亭提着灯笼给孟嫱送饭。

伙食很好,有菜有肉,还有烈酒。

谢梵亭把食盒往孟嫱身前的草垫上一放,孟嫱看到一块巨大的羊排直接放在了食盒里,连个盘子都没有。

谢梵亭摆正手里的灯笼,瞧她那副检查的样子笑说:“都是新的,山寨里不吃剩菜。”

孟嫱梗著脖子问他:“我怎么知道有没有毒?”

谢梵亭敲了两下筷子,倒过来用粗的一头夹了青菜放进自己的嘴巴里,嚼了几下问她:“放心了?”

说著,谢梵亭将筷子倒回来,给到孟嫱。

孟嫱饿急了,也不管谢梵亭用过筷子的另一头,接过来二话不说开始吃饭。

青菜好夹,羊排没法吃。

谢梵亭看孟嫱这番境地还一副大小姐爱干净的做派,抽出棉靴夹层里的匕首,点着她的碗。

孟嫱正在端碗吃饭,?尖儿抵在她的碗沿儿,再近点便是孟嫱的手指。

“要吃肉吗?”

“要。”

吃饱了孟嫱才能撑过这个晚上。

谢梵亭单膝跪在她面前,用匕首帮她片下羊排上的瘦肉。他的?法很顺,几下就将肉从骨头上剔除干净,随后他将干净完好的骨头向上一抛,顺着牢房窄小的窗口扔了出去。

“喂狼。”谢梵亭给那个骨头定了性。

孟嫱低头去夹肉,也顾不得片肉的匕首是从谢梵亭的靴子里拿出来的,直接大口开吃。

谢梵亭由跪转为盘腿坐,手撑著太阳穴看在烛光下狼吞虎咽的孟嫱,不忘嘲讽:“别人家的千金大小姐慢条斯理,怎么你这位大小姐是吃没吃相,喝没喝相。”

“我冷。”孟嫱言简意赅。

外面天寒地冻,土牢四处窜风。

孟嫱窝在墙角快一天的时间,没有冻僵已经是万幸,还管什么吃饭的形象。她要多吃东西多保存体力,才能熬过今晚的寒冷。

谢梵亭都忘了这事,他很少来这里探监,哪管过关在这里的人是冷是热。他看孟嫱的狐裘大衣,伸手掀开了她在腿上的部分。

孟嫱的大衣下是腿脚,被谢梵亭这么一掀,惊得立刻缩起来哼声问他:“你干什么?”

镣铐挪动,叮当作响。

谢梵亭松开衣角,手重新撑回下巴说:“我看看你这件狐裘是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如何?假的如何?”

“真的怎么会冷?”

“再真的狐裘也抵不过长时间的刺骨寒风。”孟嫱不理会谢梵亭,她打开旁边的酒壶,犹豫了一下,对着壶嘴直接喝下。

烈酒入喉,辣了嗓子,暖了身子。

孟嫱的五官因为烈酒差点扭曲在一起,冰冷的身子还在强迫她多喝一口。她继续仰头,酒壶却被谢梵亭抢走了。

孟嫱急了:“你这是做什么?”

“这酒你喝不得。”谢梵亭直接就著壶嘴喝下一口。

他的嘴巴距离壶嘴还有一段距离,孟嫱眼睁睁看着自己刚刚用过的壶嘴在他的唇齿上方,或许是因为刚才那一口烈酒的原因,她壮了胆子去抢酒壶。

“我凭什么喝不得?”孟嫱太冷了,她需要酒。

谢梵亭后仰,手臂伸的老高躲避孟嫱,孟嫱身子忽地耸到前面,双臂撑著草垫才不至于跌倒,愤然道:“拿了酒又不给喝,这是什么道理!”

谢梵亭看她,忽然笑了:“这壶是准备给你和吴老三当交杯酒用的,你还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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