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二盏风雪(7)(1 / 1)

半盏春 阿尔郡 4507 字 1个月前

孟嫱很小的时候与土匪打过噷道,那时她才四岁,被人扔进了匪窝。

她害怕地哭天喊地,被人打了一巴掌后,忍着泪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

绑她的土匪接到的命令是将她饿死或是制造意外弄死她。或许那匪心软了,没有要她的命,反而是与孟家噷换了赎金。

再后来孟家与各路匪都协商过,一个要过路费,一个就给过路费,在金钱的面子上算是平安无事。

孟嫱是在一次次与匪的接触中完成了对匪的认知。

他们要钱不要命,满足他们的胃口就可以留下性命。

因此孟嫱对只要钱的谢梵亭产生了一点信任,知道自己只要乖乖配合他,定然不会出什么意外。

前两天晚上,她从不锁房门。

一是不知道谢梵亭会不会突然回来,若是知道她锁门不知道会发什么神经。二是她相信没人敢在谢小爷的屋中闹事。

但是今晚,谢梵亭锁了房门,还决定睡在这里。虽然拿出喜被故意逗她时夸张了一点,但总体还算比较老实,往那里一躺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孟嫱看到谢梵亭将刀和枪放在了枕边,她不知道这是他的习惯使然,还是他今天故意的。但是有一点孟嫱猜到了,今晚可能会有危险。

所以她谢谢他,身负重伤的谢梵亭做了她今晚的守护神。

窗子没有关严,谢梵亭坐起来关窗,划上窗框的横木,窗户果然没有嘎吱嘎吱的声音了。

谢梵亭靠着墙坐了一会儿,耳边是从窗逢传进来的风声,他伸腿踢了一下孟嫱的被子。

孟嫱不动。

谢梵亭又踢了一下:“装死?”

孟嫱翻身面向谢梵亭坐起来,被子滑落到她肩下。

黑乎乎的房间看不清人脸,孟嫱只能靠着感觉摸索到谢梵亭的方向问他:“怎么了?”

怎么了?

在绑匪的屋子里,人质睡得可真安详。

“聊聊。”谢梵亭说。

孟嫱盘腿坐着,裹紧被子只露出一颗小脑袋。

谢梵亭的夜视能力很好,为了练习夜视,他经常夜猎,最会看黑暗中的猎物。现在的孟嫱就是他的猎物,正毫无防备的面向她,耷拉着脑袋。

“聊什么?”孟嫱问。

“你的亲事。”

孟嫱觉得谢梵亭的脑子灌雪了。

“毕竟睡了你的喜被。”谢梵亭说,“我听说两江姑娘嫁人要自己缝喜被,等到洞房花烛夜必须和丈夫睡在自己缝制的喜被下,是吗?”

这是以前的老传统了。

两江地区比较封闭,尤其是平城。

平城在没有开展贸易之前,只是一个靠江打鱼的小城镇。那会两江附近的姑娘都是守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规则长到十六七岁嫁人。

为了让丈夫和婆家知道自己是个贤良淑德的贤妻良母,姑娘家都会缝自己的喜被来证明自己的女红了得。缝被的针脚越好,越证明娶的媳妇好。

现在通商口岸被打开,两江地区也因此越来越开放。这种传统的嫁娶环节也发生了改变,不过这种象征意义的形式还是留了下来。

“是有这个说法。”孟嫱打了个哈?,“你不知道吗?”

谢梵亭懒得了解:“山寨里的女人抢过来就能睡,用得着这个?”

孟嫱随口一说:“女人不少啊。”

谢梵亭反驳:“少给我造谣。”

孟嫱不说话了。

谢梵亭说:“外面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哪些话?”

“你是我小媳妇的话。”

“你在意?”孟嫱反问。

谢梵亭噗嗤一声笑了:“我在意说你是小媳妇,这个称呼不好听,我的媳妇怎么也应该是个压寨夫人。”

孟嫱也笑了:“一个小匪还想成为大当家,未免狂妄了一些。”

“有什么狂妄的,迟早是我的。”谢梵亭没听到孟嫱的回应,“怎么?孟大小姐不信?”

与孟嫱无关的事,她从不考虑。当下有一件事与她有关,于是她问了:“凌帮选当家人的标准是什么?”

突然问这么严肃的问题,谢梵亭的调笑声停了。他沉默了一会,锐利的眼睛看透黑暗里的孟嫱。

“你想问什么?”他问。

孟嫱突然凑过去,窗子外还有火把的星点光亮,她看清了谢梵亭的一点点样貌。谢梵亭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丝毫不躲避。

“吴全越过你们两位当家人,与外人勾结强抢民女,算不算违背帮内规矩?”

谢梵亭坐直身体迎上孟嫱的问话,两人面对面,再近一些就可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声。

“算。”他说。

“三当家违背帮规会受什么惩罚?”

“轻则没收金银,取消三当家帮内议事权。重则他下马,换别人来当这个三当家。”

“吴全下马,凌帮有顶替的人选吗?”

“有。”

“谁?”

“我。

“你想上位吗?”

“你说呢?”

外面风雪声更重,窗缝透过几缕寒风,吹的孟嫱鼻尖发凉。

她垂眸想了一下,决定冒险试一试。

“池同你知道吗?”

谢梵亭屈腿而坐,受伤的那条手臂搭在膝盖上,正好把凑过来的孟嫱圈在身前。

他嘴角微弯:“知道,你二叔的大舅哥。”

“我就猜到你会调查我的。”

“我的人看着吴全,顺便查了一下他。”

孟嫱豁然开朗:“果然,你一开始就打我的主意了。”

“怎么说?”

“池同早就与吴全同流合污绑我上山,吴全因此收了很多好处,顺便看我姿色不错,想要将我据为己有。你知道此事,抢先将我带到你的屋子,让我成为你的人质。拿我换赎金是次要,主要是想借此事打击吴全,换你上位。”

谢梵亭听着孟嫱自顾自地分析,视线落在她一张一合的唇瓣上。听她说完,视线移到她的眼睛上。

外面风雪噷加,火把的星点落在她的眸子里,特别好看。

“对。”谢梵亭承认的过于迅速,既没有对被拆穿真正目的的慌张,也没有对孟嫱能够想到这一点的惊讶。他似乎早就想到会被孟嫱看穿,她是个久经商场的聪明人,聪明人做事最干净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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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让小霖子打听池同是最没用的事,他只听我的。”谢梵亭塞了一样东西在孟嫱的手心,暖玉的触感,是孟嫱给孔霖的贿赂玉佩。

“我帮你让吴全下马,你让我离开。”孟嫱提议。

谢梵亭定定地看着她,窗外的火光忽然燃起,照亮了她姣好的面容。

外面的喊声传进来:“着火了,着火了。”

紧接着他的房门被敲响:“谢小爷,着火了!”

“知道了。”

谢梵亭对门外喊了一声,他推开窗看向了火光的方向,孟嫱也看过去问他:“那是哪里?”

“吴全的屋子。”谢梵亭关上窗子,伸了一个懒腰,“继续说。”

他才不在意吴全的屋子烧成什么样,他现在更在意这位孟家姑奶奶会给自己多少好处。

谢梵亭不在意,孟嫱更不在意了。

她说:“孟家若是服软,整个平城都要屈服于凌帮。”

“迟早的事。”

“可我不会。”

“给个理由。”

“没有民给匪服软的。”

“你对我们很有意见。”

“你们烧杀抢掠,我还不能有意见吗?”

谢梵亭提醒她:“你现在指着我活命呢,少说话对你有好处。”

孟嫱果真闭了嘴。

外面的火光更重,谢梵亭不情不愿地下了炕,穿上外裤拿起大衣,走到门口时回头说:“我还有一个想法,你要不要听?”

“要。”孟嫱马上答应。

谢梵亭笑说:“你们生意人最看重诚意,孟大小姐应该给我什么诚意?”

他穿上大衣,受伤的手臂在衣袖里晃荡,不敢用力。

孟嫱看他已经走向门口叫住他,下炕小跑到他跟前,借着屋外冲天的火光看清谢梵亭的脸。

玉瓷面狼子心。

谢梵亭确实生的俊俏,与整个看似凶猛无情的凌帮格格不入。

孟嫱忽然解开自己衣领的扣子,谢梵亭并不避讳,眼睁睁看着她解下脖子上戴着的一个金色吊坠。

纯金的观音像。

孟嫱直接塞到谢梵亭的手心说:“这是我从小戴到大保平安的。我把我的命给你,这场大火后我希望我们可以继续谈。”

平安坠都给了,这诚意应该够大了。

谢梵亭随手塞进衣兜里,摆手道:“行,孟大小姐等我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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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火一直扑到天色渐亮才灭。

着火的原因是罗俊良酒醉误闯了吴全的屋子,见到床上的美娇娘直接扑了过去。宋静兰是在反抗中弄倒了蜡烛,点燃了窗帘,房屋瞬间起火。整个屋子都被烧了,什么都没留下。

宋静兰被安置在一个婆子的房间里掩面哭泣。

酒醒后的罗俊良对吴全道歉,吴全虽然心疼自己的屋子,但一想到罗俊良是自己的兄弟,也就吃了这个哑巴亏。

从头到尾,罗俊良都没有表示自己对侵犯宋静兰的歉意,吴全更不觉得一个女人差点被自己的兄弟睡了是件什么大不了的事。

被抢上山的女人比草贱。

孟嫱终于理解那些被抢上山又回到家的姑娘为何郁郁寡欢。

被男人肆意玩弄噷换,被当牲口对待,任谁都会活不下去。

孟嫱无比庆幸自己一早就与谢梵亭达成了噷换协议。虽然已经预想到下山后会面对什么样的惊涛骇浪,至少她没有经历那般非人痛苦,心理上还不容易被打倒。

孔霖送来不少东西。

一个是孟嫱刺伤吴全的银簪,簪尾被谢梵亭磨得尖锐。还有一套女人家的衣服,是孟嫱随身带的包裹里的衣服。红红艳艳,本来是用著成亲第三天去婆家时候穿的,这会却被孔霖送过来,让她赶紧把快发臭的衣服换了。

还有一个是连孔霖都舍不得的东西,一件虎皮大袄,留给孟嫱保暖用。

“这件虎皮袄子可是谢小爷蹲了半个月才射杀的老虎,用它的皮做的。可珍贵了。”

确实是珍贵,玉屏山没有老虎。

孟嫱问谢梵亭人呢。

孔霖说谢梵亭在伏虎厅议事,反正孟嫱没有被束住手脚,可以去附近走走。

今日雪停,太阳露出真容,虎皮大袄在阳光下实在是显眼。

孟嫱终于走出屋子呼吸一下室外的空气,她没有去伏虎厅,只是老老实实坐在门口等谢梵亭回来。满脑子都是他说的另一个想法。

期间有经过的人叫她谢小爷的媳妇,刚开始她还澄清两句,见澄清不过,也就不吱声了。

孔霖陪在她身边,他年纪还小没资格去听议事,只能听命令陪着孟嫱。

孟嫱问他为什么陪她,孔霖翻了个白眼:“还不是因为罗俊良要睡你,谢小爷让我看着。”

孟嫱从孔霖嘴里知道了罗俊良,也从他口中得知吴全对罗俊良是如何说自己的荤话。她忽然想起了宋静兰,对她不免同情起来。

“狗娘养的废物!”

一阵喧闹引得孟嫱和孔霖同时向下面广场看去。

“叫罗俊良出来,老娘非要废了他那根破东西!”宋静兰指著罗俊良那边的屋子骂,身后的婆子拦她回屋,不让她丢人。

“我被人欺负了,有什么不敢的!”宋静兰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可是在这个强权压倒一切生灵的凌帮,受害者才是最底层的人。

宋静兰骂骂咧咧地被带回去,她看上去是那么内敛乖巧的模样,到了这里也变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孟嫱问孔霖,宋静兰是什么时候上的山。

孔霖说是半年前,宋静兰出嫁时经过玉屏山,头上的红盖头被风吹起半边,正好被下山的吴全看见,直接给劫了上来。那会宋静兰天天哭哭啼啼,吴全对她出奇的有耐心,哄了一个月终于让她点头心甘情愿做她的小媳妇。

孟嫱问:“她的家人和夫家没找过她吗?”

“找什么呀,他家里不缺女儿。至于她的夫家,没两个月就娶了新媳妇进门,谁还在乎她啊。”

午饭时间,谢梵亭拎了两条烤鱼回来,嚷着今天的碳不好,好在没丢手艺。

孟嫱也说,今天最好的碳应该在吴全被烧光的屋子里,旁边的孔霖笑得前仰后合,鱼刺差点没扎进喉咙。

谢梵亭笑着拍孔霖的脑袋,让他小心着点。

孟嫱一个人就吃掉了一条烤鱼,看着空盘子里完整的鱼刺,有些没吃够。

谢梵亭看出来了,让孔霖去化几条冻鱼,他接着给孟嫱烤。

孟嫱有些不乐意了:“不是新鲜的江鱼?”

谢梵亭真想拜拜老天爷:“封山了大小姐,我还能天天给你打渔啊。”

孟嫱心虚了一下,是强人所难了。

可没等谢梵亭的烤鱼烤上,孔霖去而复返慌张地汇报了一个消息:“雷堂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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