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嫱的对手有很多。
除了商业上的竞争对手,在孟家家族中对她虎视眈眈的人更不少,尤其是二叔孟庆生一脉,一直对她成为孟家指定接班人的事很有意见。
二叔孟庆生的妻子叫池柔,池柔的哥哥是池同。
半个月前,池同找到在山下赌钱的凌帮堂主雷千,以给雷千补上赌债作为交换让他见到吴全。
雷千当时手头急就答应了这件事。他不清楚池同和吴全谋划了什么,反正在腊月初六这天,他和吴全一起下山埋伏孟家的汽车,将孟嫱给绑上玉屏山。
孟嫱不认识雷千是谁,但她认得脸上有一块疤的土匪。
雷千在昨晚的宴席上醉酒,出去放水时懒得去茅房,找一个地方方便时,下坡路脚一滑,掉到了半山坡直接昏睡过去。要是放在平时,掉了也就掉了,山坡不高死不了人。但现在是寒冬,是封了山的暴雪天,在外面昏睡一个晚上的雷千被冻死了。
尸体被放在广场中间,吴全喊著雷老弟的名字,让人快去请二当家出来。
孟嫱是在一个小时后被柴鸿请到伏虎厅的。
她才知道,柴鸿原来是于川的人。
伏虎厅几乎全是陌生的脸孔,孟嫱不见谢梵亭,视线最后落在厅中间担架上。
雷千的尸体已经发紫,孟嫱一眼就看到他脸上的伤疤。
“孟家小姐。”于川咳嗽了两声。
孟嫱看过去,一眼看见坐在轮椅上的于川,想到山下盛传于二当家的身体不好,果然如此。
于川的视线从孟嫱身上的虎皮大袄移到孟嫱的脸上说道:“我听知情人说,你是被雷千绑上山的。”
孟嫱迎上于川探视的目光道:“二当家知道我被绑上山?”
“原来只听说梵亭屋子里养了个女人,是今天才知道是孟家小姐。”
这里是土匪窝,孟嫱不与于川争辩。门口风冷,她向于川的方向走了几步:“二当家叫我来何事?”
于川说:“没什么大事,只是想告诉你,凌帮不想与孟家结仇,玉屏山解封后会送你归家。”
孟嫱的余光扫向于川旁边的吴全,吴全身子动了动显然吃惊于川的决定。但是他不敢声张,有些暗地里的交易不能曝光在刚正不阿的于川面前。
孟嫱问于川:“二当家可以保证吗?”
于川笑了一笑:“孟家小姐不信我?”
孟嫱说:“我信得过二当家,别人我信不过。”
于川又笑了:“梵亭你可信得过?”
孟嫱听的出来,于川已经知道了一切,他要保吴全。
她微微一笑:“我听二当家的安排。”
于川让柴鸿送孟嫱回去,嘱咐好吃好喝的伺候孟嫱。
孟嫱转身就去,正好碰到从外面回来的谢梵亭。
谢梵亭的靴子上挂了厚厚的一层雪,是刚从深雪堆里走出来的。他没想到孟嫱会在这,问她:“你怎么来了?”
孟嫱刚要开口,忽听到门口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声音。
“爹!”
接着一个女人闯进来,差点撞到孟嫱,幸亏孟嫱躲得快。
“爹!”雷宝珠抱着雷千冰冷的尸体痛哭流涕。
孟嫱心有隐痛,忽然可怜起失去父亲的雷宝珠。
“你在这等我一会儿,我送你回去。”谢梵亭经过孟嫱时对她轻声说,随后走到了雷千的尸体旁站立。
孟嫱退到了一边。
雷宝珠双眼泪如雨下问于川:“于叔,是谁?到底是谁害了我爹?”
于川很遗憾:“是意外。”
“怎么会是意外!”雷宝珠不信,“我爹不嗜酒,他不会因为醉酒出意外!”
在座的人都理解雷宝珠失去父亲的痛苦。
雷千是凌帮红木堂的堂主,掌管玉屏山以外最大的凌帮地盘红木坡。对于凌帮而言,他们失去了一位可以依靠的堂主,更是失去了一位一起打天下的兄弟。
于川最先发话:“宝珠,这真的只是一场意外。”
雷宝珠摇头,她迅速起身直接拉住谢梵亭的胳膊,抬头间泪水簌簌滑落:“梵亭,你告诉我这不是意外,你告诉我这不是意外!”
谢梵亭很遗憾地说:“宝珠姐,节哀。”
雷宝珠摇头,腊月初六她亲自送父亲下红木坡,父亲说回来给她带山下卖的最好的布料做新衣裳。可是才过去四天,她的父亲却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摆放在这。她无法接受这是一场意外的结论,悲痛之际昏倒过去,谢梵亭眼疾手快接住她,喊了柴鸿。
孟嫱看着谢梵亭抱雷宝珠缓缓蹲下的背影,裹紧虎皮大袄走出了伏虎厅。
外面再次飘起雪花,不知道是下的雪,还是风大吹起一阵波澜。
她没有走远,用袖子擦掉外面石凳上的积雪,坐了上去。
虎皮大袄下是鲜艳的红装,在白雪皑皑的青天白日是非常亮眼的存在。
孔霖从外面跑回来,他召婖人手去给雷千做棺材去了。雷千的死是个意外,但祭奠仪式不能缺斤少两。他们要停棺数日,等大当家回寨里再说。
“孟姑奶奶,我送你回去。”孔霖说。
孟嫱摇头:“你忙你的吧。”
“行,孟姑奶奶有事找我。”
孔霖走得急差点摔了跟头,孟嫱急道:“你慢点。”
“还让他慢点,你倒是走得快。”谢梵亭送雷宝珠回房间后不见孟嫱的身影,给他还慌了一下。
孟嫱低头看着自己的红色单鞋说:“我很同情失去亲人的那个姑娘,可我是她父亲绑上山的,我更恨她的父亲。”
这是一个很矛盾的心情,可是孟嫱很快梳理出来,她的情感更偏向于后者。
“宝珠姐是雷堂主唯一的女儿,兄弟们肯定要多照顾她一点。”谢梵亭停在孟嫱身前,“走吧,我送你回去。”
“其实我可以自己的。”
“你认得路吗?”
“刚才来的路我记着的,我的记性很好。”
“那你怎么不自己回去?”
“你说你要送我的。”孟嫱抬头施舍出一个笑容,“总要给你个机会。”
谢梵亭气得牙痒痒,当下作了个揖:“多谢您的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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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孟大小姐。”谢梵亭回身走了两步,不见孟嫱跟上来,回头说道:“怎么?还得抬个轿子给你?”
“我冷。”孟嫱说,“脚快冻僵了。”
瞧这模样,可怜兮兮的。
孟嫱非常怕冷,这是谢梵亭总结出来的。
红鞋是单鞋,这是孟嫱准备在自己成亲当晚穿在屋子里的鞋,肯定是不御寒的。
谢梵亭走回去,背对她蹲下,拍著自己的肩阴阳怪气道:“委屈孟家小姐,用我当轿子吧。”
孟嫱没有拒绝,趴在谢梵亭的背上。别看谢梵亭瘦,力气却很大,孟嫱在他身上又稳又安全。
回去的路是上坡,谢梵亭避著可能脚滑的地方,走得比较慢。
孟嫱的鼻尖冻红了,脸往谢梵亭貂皮大衣上的毛毛里躲。风气吹乱了她的头发,谢梵亭的脸被孟嫱的发丝扰得痒痒的,他向上用力,孟嫱被弹了一下,吓得直接搂住他的脖子。
“你怎么能……”
“上次给你的药还有吗?”
孟嫱收回“这么讨厌”这四个字,回答他说:“没了。”
“没了怎么不告诉我?”
“我听孔霖说,药是你在山下买的,封山你又下不去,说了也白说。”
“山下的药哪有那么灵,这是我在山下买的原材料,让柴鸿做的特效药。”
“你还有原材料吗?”
“没有。”
“那不还得下山?”
“封山根本拦不住我,宝珠姐还是我下山送过上来的呢。”
“你那么厉害,怎么不送我下山?”
“我一个人下山轻飘飘,带你下去不就是带个巨大的拖油瓶!”
孟嫱不乐意了,推开谢梵亭不要他背。谢梵亭下意识用了大力气稳住她警告说:“你再乱动,我背不动你,咱俩都得滚下去,别明天是咱俩冻死在外面。”
孟嫱果然不动了。
谢梵亭微微提起嘴角,心里想的是:孟家小姐果然惜命。
谢梵亭的屋子还是那么暖和。他将人放在炕上,孟嫱立刻脱鞋将双脚塞进被子里。
谢梵亭接下来有很多的事要去办,告诉她今天山寨事多人杂,让她千万不要出门。孟嫱点头,心里想的是饿死她都不会出门。
不过片刻,山里响起了唢呐哀乐声。
于川派人下山通知各山头的堂主,关乎生死,大雪封山已经可以忽略不计。
整个山庄都挂上了白幡,人跟着披麻戴孝。
来往人不断,山间一直回响哭泣哀号声。
孟嫱理解一个人死去的悲痛,但是她无法共情这些悲痛的人。她与凌帮格格不入,就好比一片苍茫满是悲怆的玉屏山,只有她一个穿着红艳喜服的待嫁新娘。
谢梵亭非常忙,孔霖给孟嫱匆匆送了一碗猪肉汤饭当作晚饭。他说雷宝珠指名让谢梵亭操办雷千的葬礼,估计他是不会回来了。
孟嫱跟孔霖说了几句话,待他走后,锁了门。
她没有因为一场别人的葬礼影响到自己的判断。
白天她清楚地看到吴全在于川面前的惶恐,她还记得一个叫罗俊良的男人对她似乎图谋不轨。于川的态度很明显,他会维护自家兄弟,吴全他要保,罗俊良他也会保。
但是于川已经放话不会为难孟嫱,孟嫱信他的,但是孟嫱信不过别人。
一碗汤饭吃下去,孟嫱的身子暖和了不少。屋子里没有水可以喝了,孟嫱没有出门要,只能忍着。
唢呐声到了晚上就白停,有人劝雷宝珠回去休息,天寒地冻的别冻坏了身子。
雷宝珠根本无法休息,她找谢梵亭商量送雷千回家的事。
凌帮的土匪大都没有属于自己的家,对于雷千而言,女儿在哪,哪里就是家。
红木堂在红木坡,红木坡就是雷千的家。
谢梵亭陪在雷宝珠的身边,他的腰上系着白布,是今晚灵堂的守夜人。
于川的意思是雷千是凌帮的堂主,他的葬礼必须要等到大当家谢?坤回来才能进行,要在此处停棺几日。
雷宝珠想,就算是停棺也要在自己家里停,她始终觉得自己父亲的死是意外,玉屏山不是什么好地方。
谢梵亭没法为雷宝珠做主,他让雷宝珠先去休息,雷宝珠却说她信不过这里,她想去他的屋子休息一会。
谢梵亭没?意,雷宝珠没有强求只是说了一句:“你屋子的女人还是尽早送下山吧。”
尽早送下山是不可能的,七日之约还没到。
夜冷风凉。
谢梵亭坐在火堆前为雷千守夜,与他?坐在一起的还有孔震。
孔震今天一天都不在山寨,直到听到雷千的死讯才从外面赶回来。
“二当家让验尸了吗?”孔震的话与噼里啪啦的柴火声一起响起。
谢梵亭拿手里的木棍烧着纸钱,他的神色冷峻,看不透心思:“只要不戳破,二当家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总要想个办法戳破才行。”孔震心狠,“要不直接先斩后奏,直接剖尸。”
“二当家已经确认雷千死于意外,他定了性,谁敢反驳。”
“是啊,死了一个堂主,不能再把事情闹大了。”
谢梵亭先不说这个,问孔震:“山下的事打听清楚了?”
“池?贿赂吴老三不仅有一万大洋,还有一百斤的黑疙瘩。一万大洋已经进了吴老三的口袋里,他不敢再对孟家小姐动手就是为了剩下的黑疙瘩。”
“一百斤……”谢梵亭嗤笑,“看来孟家小姐确实很值钱。”
“只要我们拿到证据,吴老三就完蛋了。”
凌帮铁律,不可碰大烟。而吴全不仅吸食,甚至在暗地里正在做大烟生意。
孔震说:“难就难在,证据不好拿到。”
灵堂附近火光闪烁,沿路的火把照亮一条条小路。
谢梵亭已经看到有人正在小心翼翼地走下斜坡,往这个方向走来。
“再等等,会有人送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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