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二盏风雪(9)(1 / 1)

半盏春 阿尔郡 4946 字 1个月前

孟嫱实在挨不住,她太渴了,怕自己渴死在凌帮。这种窝囊的死法传出去,她的一世英名真就毁了。

谢梵亭和孔震一直看着孟嫱走过来,她还穿着红艳的衣服和红色的绣花鞋,大半夜的在灵堂这种地方,着实有些诡异。

“孟姑奶奶来玩的?”瞧瞧孔震说话,多难听。

孟嫱看了一眼他,对谢梵亭说:“我渴了。”

好一个理直气壮。

谢梵亭笑说:“你使唤我上瘾啊。”

孟嫱否认:“你告诉我哪有水,我可以自己取。”

谢梵亭的手指往灵堂里面一指:“最近的这里有水,你敢喝吗?”

“谢梵亭!”孟嫱不敢在这种地方高声喊,只能压着嗓子哼他。

就算这里面躺着她的仇人,对待亡灵,她还是很有敬畏心的。

孔震憋不住笑:“谢小爷快领孟姑奶奶喝口水去吧,咱们山寨小可装不下两个灵堂。”

谢梵亭起身,手里还拎着烧纸钱用的木棍:“厨房在下面,孟大小姐跟紧我。”

孟嫱当然要跟紧谢梵亭,雪天路滑,她根本站不稳。

谢梵亭慢慢在前面走,耍着手里的木棍,动不动就在将木棍插到雪里。来回几次后,他翻转木棍方向,向后伸了一下:“握著。”

沿路有火光,孟嫱看得清眼前突然出现的木棍。

她看向谢梵亭,谢梵亭在下坡抬头仰望她,又将手里的木棍伸了一下:“我拉着你走。”

孟嫱握住木棍的一头,上面有谢梵亭握过的残留体温。

下坡路上,孟嫱跟着谢梵亭的步伐,与他握著?一根木棍,缓缓而行。

厨房有光亮。

今晚谁都没法睡觉,厨房的厨娘更是,她要准备明天所有人要吃的饭。

“王大娘,忙着呢。”谢梵亭先进了厨房,直接抽出孟嫱手里的木棍,扔到一边。

王大娘忙着熬肉汤,这会刚放下大锅盖,继续揉蒸馒头的面。

“谢小爷这么晚来这是饿了。”

“没有,讨口水喝。”

孟嫱迈进门槛,听到谢梵亭说:“有温水喝吗?”

“瞧你矫情的,还要喝……”王大娘哎呦了一声,“我当是你矫情呢,原来后面还跟着娇滴滴的大姑娘。”

孟嫱被王大娘说的不好意思,浅笑一下。

谢梵亭的手心有黑炭,是他刚才攥著被烧过的木棍尖儿造成的。也不顾水凉不凉,直接扎进门口的洗手盆里,不忘揶揄:“是呀,孟家大小姐可娇滴滴了。”

孟嫱瞪了一眼谢梵亭。

王大娘呵呵笑说:“温水没有,炉子上有水壶,你烧点水喝。姑娘进来把门关上,别冻著。”

孟嫱应了一声,走进厨房关上门。

厨房很大,一个灶台熬肉汤,一个灶台煮白肉,一个灶台蒸馒头,烧火、熬汤、揉面、切肉,全凭王大娘一个人。王大娘也愿意准备这些,不然明天一早所有人都得饿著肚子守灵堂。

谢梵亭已经坐在炉子旁边的小马扎上烧水,他叫孟嫱过来坐。

孟嫱坐过去,有了炉子,她的脚渐渐暖和起来。

王大娘善谈,有感而发,与谢梵亭说着生死有命的话题。谢梵亭一边应着,一边往灶里烧柴,时不时地还掀起蒸馒头的蒸笼,挑一个蒸好的馒头,分一半给孟嫱吃。

馒头烫手,孟嫱用衣袖隔着,小口吃著。

谢梵亭瞧她一副大小姐不讲卫生的样子,笑了笑。

水烧好了,孟嫱心急,谢梵亭让她等等先凉一会再喝。

“王大娘,灌点肉汤。”谢梵亭去拿坛子,“今晚我和九爷守灵,得暖暖身子。”

“喝肉汤比喝热酒强。”王大娘去拿大勺舀肉汤说,“宝珠姑娘有合适的地方休息吗?实在没地方就去我屋吧。”

“二当家收拾出屋子了,柴鸿照顾着呢。”

“姑娘突然没了爹,你们这几天要多照顾宝珠才行。”

“放心吧,王大娘。”谢梵亭回头问孟嫱说,“凉了吗?”

孟嫱点头,水还有点烫,但能喝。

谢梵亭说:“把水壶带上,别晚上又没水喝。”

孟嫱站起来要提水壶,谢梵亭的手已经顺便提起来了。

两人告别王大娘,夜间的风吹乱了孟嫱的发丝。

谢梵亭一手拎着水壶一手拎着装肉汤的坛子走在前面,孟嫱不敢走那么快,只能小心跟在后面。

“可惜了,刚才的棍子当柴火烧了。”谢梵亭突然停下,将水壶转到左手拎着,对孟嫱伸出右手,“要不,你牵着我的手?”

孟嫱定定地看他几眼,将手伸了过去。

谢梵亭的手很热,孟嫱的手掌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滚烫。

不知道是不是天冷的原因,孟嫱还能感觉到他的指关节有些硌得慌。

上坡路迎风,孟嫱紧贴在谢梵亭的身后。谢梵亭说她占便宜,故意躲在他身后用他挡风。孟嫱理直气壮,就拿他挡风。

当晚谢梵亭和孔震在灵堂喝肉汤取暖。

孟嫱睡不着觉,偶尔推开窗子看广场上的火光。谢梵亭坐在那,她没由来的安心。

次日天刚亮,孟嫱被一阵喧闹声吵醒。

一位中年女人拎着谢梵亭的衣领质问他,谢梵亭不敢还手,任凭对方拉?,身子都晃了几下。

孟嫱第一次见到能让谢梵亭忍气吞声的人,不免对那位女人多看一眼。

后来孟嫱才知道,这个女人叫冯傲雪,凌帮新木堂堂主,凌帮唯一的女堂主。她是来给孤苦无依的雷宝珠撑腰的,她强烈要求护送雷千的尸体下玉屏山回到红木坡。

在场的人听于川的?,不同意她带走雷千的尸体。

冯傲雪骂了大爷,让自己的人执意带走雷千的尸体,她则是带着雷宝珠走出灵堂。

孔震站出来阻止。冯傲雪骂了一句他是狗娘养的,回头质问吴全:“你把雷千叫来玉屏山,现在他死在这,你就没半个屁?”

冯傲雪的粗话一个接着一个,作为远近闻名的女土匪,她才不管什么当家不当家的,只要不如了她的愿,她谁都敢惹谁都敢骂。

吴全在雷千的死亡上一直表现的很沉默,这不符合他的个性。尤其是雷千还是他的好兄弟,他不仅不为雷千出头,甚至默认了他是意外死亡的结论。

吴全没说话,宋静兰先站出来解释道:“冯堂主,咱们二当家还处在雷堂主逝去的悲痛中,说不出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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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贱蹄子,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冯傲雪看向吴全旁边的谢梵亭,“谢小爷,你告诉我,雷堂主的死是意外吗?”

谢梵亭没有回答,似有难言之隐。

冯傲雪突然想到腊月初六的事,怒道:“吴全你个废物,是不是你们合起伙来绑架孟家小姐的事闹大了,你想把罪责全推到死去的雷千身上,所以不要让我带走!”

“没有的事!”吴全突然急了,“冯傲雪,你他妈别乱说话!”

“我他妈乱说话出门就让马踢死!谁不知道你吴全拿钱办事,雷千一死,你贪钱,他结仇,你不就捡了现成的!”

雷宝珠抽泣声传来,在场的人都在说金银,说仇恨,只有她念著自己的父亲,独自承担失去至亲的痛苦。

灵堂内吵了一会,于川在这时候来到了现场,与他一起前来的除了柴鸿还有孟嫱。

孟嫱一开始并不清楚他们凌帮的内部事务能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刚才听到吴全与冯傲雪争吵,她多少能够猜到一些自己被带来的原因。

谢梵亭先看了一眼孟嫱的脚。

这姑娘这回聪明了,还知道换双棉靴。只是他的棉靴怎么看都不合她的脚,也难为她一路掉著鞋跟走到这里。

众人看到于川来了,吵闹声渐渐停下。

于川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麻烦柴鸿推自己到里面去,还让孟嫱跟上。

孟嫱经过谢梵亭看了他一眼,再经过泪眼婆娑的雷宝珠,发现她正在看自己脚上的棉靴。她拖着一双大鞋走到于川身后停下,旁边是雷千的棺木,她离得远一些。

作为被绑架的当事人,孟嫱虽然无意陷入凌帮内部争端,可是又不得不因为凌帮内部的利益问题成为一个关键人物。

于川已经承诺会让孟嫱安全离开,至于孟嫱怎么离开还是个未知数

在孟嫱的视角里,吴全和池?达成了某种交易绑架她,雷千是他的?伙,只要计划完成,吴全应该会获得丰厚的利润。然而在这之中,谢梵亭横插进来,他在借这件事谋划取代吴全。不想情况有变,吴全突发色心对她不轨,谢梵亭视她为谈判筹码带回去保护起来。

在所有的变与不变中,雷千的存在感低到可以忽略不计。可是现实告诉她,自己不仅涉及到吴全和雷千的分赃,可能还涉及到凌帮内部的巨大矛盾。

所以孟嫱不仅当人质,还要当人证。当着所有人的面,面对冯傲雪的“到底是谁绑的你”的质问声中,孟嫱供出了吴全和雷千的名字。

这在冯傲雪等土匪的眼中就成为了“吴全无法独吞赎金”的铁证,也进一步深化了吴全和谢梵亭的矛盾。

冯傲雪不仅要帮雷宝珠将雷千的尸体带回家,还要给她挣绑架的赎金作为她以后生活的依靠。

冯傲雪不管这么做会造成什么巨大的影响,自始至终她只想为雷宝珠的未来谋划。

孟嫱突然挺佩服她的。

于川不同意让冯傲雪带走雷千的尸体,并且再次重申大当家没回来之前不得下葬。

冯傲雪抓住机会问他:“二当家在等大当家回来做什么决策?”

到底是凌帮的堂主,她大吵大闹不过是为雷宝珠撑腰,但碰到问题总会先比别人多看一步。

自己多年的兄弟死了,理论上是应该让大当家看到最后一眼。可是理论归理论,现实归现实,停棺在哪都行,为什么一定要在玉屏山山寨?

别说什么玉屏山是凌帮的发迹地,冯傲雪不认这个。雷千苦心经营的家在红木坡,那里还葬着他的妻子,就算是停棺也要停在离家的地方,而不是被封山的玉屏山,连个远道而来吊唁的人都爬不到这里。

于川看似温和,实则冷漠。

雷千的死是件很悲伤的事,但关乎到凌帮的大事,任何事都不能含糊。

于川无法回答冯傲雪的问题,依旧告诉她:“这是帮令。”

“狗屁帮令!”冯傲雪执意让人抬棺,她带的人不少,听到堂主令纷纷来到棺材前准备直接抬走。

于川使了眼色,孔震等人直接上前拦。一时间,场面再次混乱起来。

柴鸿推著于川的轮椅退到一边,一直没有说话的孟嫱也要离开,奈何鞋子过大不跟脚,躲避的不及时,瞬间淹没在两方抢棺材的人马中。

“谢梵……亭……”孟嫱的呼救声在数十人的争夺叫喊声毫无用处,她被挤压在供桌底下,头不止一次的撞到棺木上。

棺木摇晃,雷宝珠大喊几声:“别扰我爹的魂魄。”

雷宝珠要冲上去,冯傲雪拦着她,自己冲里面喊:“带出雷堂主尸体者,赏银五十大洋。”

有了赏银,新木堂的人冲得更快更猛。

谢梵亭丢了两人到身后,扒开人群找孟嫱。

孟嫱哪里听得见谢梵亭的声音,狼狈的躲在供桌下面,忽然听到啪的一声,本就不够结实的临时棺木在摇晃中散了架,底下的木板直接掉落,雷千的尸体也跟着掉了下来。

他的手正好砸在孟嫱的脚面上。

孟嫱吓得差点惊呼出声,第一眼看到了雷千手指的异常,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迅速爬出来,也不顾这是一具死了两天的尸体,扒开他的眼睛,看到的景象证实了她的猜测。

忽然,她的手腕被人握著。她抬头看见是谢梵亭,他的眼睛似乎是要吃人一般,十足的危险。

她被拽出来。

两方人马也终于意识到他们雷堂主的棺材板散了,顿时全部停了手,噤了声。

孟嫱站在谢梵亭的身后,因为自己刚刚被谢梵亭威胁了,心里没好气,直接用他的大衣去擦自己碰过尸体的手。谢梵亭知道她这点小动作,没有时间回头看她任她随便动,先站出来主持大局:“冯堂主,我们还是先让雷堂主重回棺材里比较重要。”

孟嫱不知道外面是怎么处理这些麻烦事的,她被带到伏虎厅里稍作休息。

谢梵亭忙完外面的事,进来直接带她走。孟嫱一路踉跄,走到灵堂不远处被谢梵亭松开了手。

“谢梵亭,你属驴的吗?尥什么蹶子。”孟嫱还生着气呢,手腕被谢梵亭扯得可疼了。

谢梵亭面向她,双手叉腰一副质问的语气:“你刚才看到什么了?”

孟嫱认识谢梵亭六天,还没见到他这么急迫过,心里的气顿时消了一半,反问他:“你想知道什么?”

“孟嫱,少给我打哈哈。”

“哦,那我什么也没看到。”

谢梵亭咬著牙:“你一会最好也这么说。”

“不一定,我看你们二当家人还不错,待我很诚恳。”孟嫱松开自己的手腕,双手负后得意洋洋地看谢梵亭。

谢梵亭轻哼:“凌帮没一个好人。”

“你也是吗?”

“对,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孟嫱的笑意敛了去,她不是很喜欢谢梵亭这么形容自己。他确实不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但孟嫱没少在他这得到便利,她姑且认为他算个不错的人。

谢梵亭的视线时不时往灵堂的方向看,孟嫱上前一步低声问他:“雷千的死到底是不是意外?”

谢梵亭的视线收回低眸看她。

这会天已经大亮,连续几天的大雪渐渐停了,多日不见的太阳出来,将玉屏山染成金色,也将孟嫱白嫩的脸镀上一丝温柔。

“他是不是意外,全凭二当家说了算。”他说。

孟嫱说:“我不是大夫,说的话很难当作证据。我只能凭经验告诉你,雷千的死或许是意外,但造成这种意外绝对不是简单的原因。”

“你看到了?”

“是。他的手指和指甲还有瞳孔。”孟嫱的心底忽然没有底,不太敢肯定,“谢梵亭,你没沾大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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