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二盏风雪(10)(1 / 1)

半盏春 阿尔郡 4547 字 1个月前

凌帮传了三代,在第二代大当家曲洪风手里最为壮大。

烧杀抢掠,走私烟土,无恶不作。

凌帮在他十几年的带领下不仅成为两江地区第一大帮,还威震西北、西南,无论在清末还是民初都是难以撼动的一颗毒瘤。

曲洪风去世后,谢令坤接管凌帮。

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改变凌帮风气,最直接的手段便是修订帮规,调整收益结构。禁止强抢妇孺、走私烟土,转而进行金钱交易、黑白通吃。曾经的纯靠抢杀的土匪帮,渐渐有了正规军的样子,成了各方忌惮的一方霸主。

然而上有命令,下有密道。

在曲洪风手下吃香喝辣过,自然怀念那时候的匪帮彪悍风气。仍有不少人背地里偷抢女人,买卖烟土,制作大烟膏,只要不被发现就不会出什么大事。

吴全已经偷偷经营烟土生意三年了,赚来的钱都藏在红木堂,由雷千帮忙保管。雷千也尝到了这笔买卖的甜头,与吴全一起背地里偷偷?,赚了不少黑钱。

孟嫱已经问过谢梵亭,凌帮当家人违背帮规该如何处置。

吴全违背谢大当家的规定已经不是取消话事权的问题,说不定他会从三当家的位置上滚下来。

孟嫱看谢梵亭,谢梵亭的神色不太好。

“吸食大烟可以导致人精神恍惚,容易出现意外。”孟嫱观察谢梵亭的反应,“雷千沾了大烟,可不可以证明你们凌帮内部有人买卖?”

谢梵亭没有回答:“不该问的别问。”

“池同找到吴全绑架我,谈的是赎金还是烟土?”

“孟嫱。”谢梵亭面色凝重地警告她,“在这里提到烟土两个字,是会死人的。”

“你会让我死吗?”

“我会。”谢梵亭毫不犹豫地回答她。

“你当时说还有别的办法可以让我全身而退。”孟嫱再次走近谢梵亭,两人的鞋尖相撞,她能感受到谢梵亭呼出的热气,放低声音说,“只要你能让我平平安安地离开玉屏山,我什么都可以帮你。”

此时的谢梵亭终于体会到山下盛传的孟家姑奶奶的气魄。她明明怕的要命,明明可以用最简单的交换赎金的方式离开这里,但还是选择和他谈判。

她不仅不想交赎金,更是不想向凌帮屈服。她不是孟嫱本人,她的身后是偌大的孟家。

孟家从不屈服。

孟嫱从不服软。

“梵亭。”雷宝珠的声音在孟嫱的身后传过来。

谢梵亭抬眸看到雷宝珠,她刚刚平复情绪,可是面容还是沧桑憔悴,她说:“你过来帮帮我。”

如今死者为大,雷宝珠的忙,谢梵亭一定会帮。

他错开孟嫱的身子,抬步就走,手臂却被抓住。

孟嫱的手指冻得僵硬,需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拦得住他。她没回头,不知道雷宝珠是什么表情。她理解雷宝珠对谢梵亭的依赖,可是此时此刻是她与谢梵亭谈判的最佳时机,她不能错过。

谢梵亭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抓住的手臂,回复她:“晚点再说。”

“不行。”孟嫱说,“必须现在说。”

“孟大小姐,事有轻重缓急,你不能跟死人抢话。”

“谢梵亭,你是不是不信我?”

孟嫱清楚,谢梵亭在等。或是等人,或是等时间,又或是等一句话。

总之,他不信她。

“我们本就不是一条船的人,我为什么要信你?”谢梵亭看见孟嫱的手指松了松,他抬手抓住她冰冷的手轻轻放下,“你先回去。”

孟嫱的手被挪开,她深吸一口气,望着茫茫白雪地,咬紧牙关转过身。看着谢梵亭已经和雷宝珠一起离开,看着不远处被重新整理好的灵堂。巨大的恐慌压得她喘不上气。

脑海中的所有猜测的碎片终于拼接完成。她需要马上回到平城孟园,那里才是真正的危险。

接下来整整一天,孟嫱都没有再见到谢梵亭。

有人给她送过饭,是陌生的脸孔,孟嫱没有吃。

当她知道凌帮内有人做烟土买卖后,她见到凌帮内所有人都十分恶心。她信不过这里所有的人,她连谢梵亭也开始怀疑了。

灵堂的唢呐声夹杂伏虎厅里的谩骂声,断断续续充斥着整个山寨。

孟嫱数着时间度过了心绪不宁的一天。

腊月十二应该是平城张家办酒席的日子。

按照孟、张两家的约定,孟嫱婚后会与新婿定居平城孟园。为此,孟喜生特意扩大了孟嫱的院子供他们小夫妻两个居住。这一天,张家酒席后,张泰宁就会提前将自己的东西陆续搬到这个院子里,为将来的夫妻生活做准备。

可是新娘还被困在土匪窝。

即便孟家和张家都压下了消息,可是这场孟张两家的结合实在太过瞩目,婚礼在即新娘子还没出现,足够让人产生怀疑。

孟嫱一夜未眠,今天的早饭是孔霖送的。

孔霖看到红木桌上满满的饭菜已经凉透,无奈地说:“谢小爷猜到你不会吃饭,是不是饿了一天?”

难得,这个毛头小子会关心人了。

不仅是饿了一天,还活生生冻了一天。没人过来烧灶膛,孟嫱也不强求。

“谢梵亭人呢?”她只关心这个问题。

“谢小爷忙着陪宝珠姐呢。”孔霖拿来的是面条和一坛肉汤。他摆了两大碗,一碗是孟嫱的,一碗是他的。

孟嫱心里骂了一句谢无赖,心情越来越差。

孔霖招呼她吃饭,他也没吃呢,正好跟她一起。

孟嫱下炕吃饭,平时油腻的肉汤这会成了救命的宝贝,孟嫱连汤带面足足喝了两大碗。

“按理说后日玉屏山解封,不过雷堂主的死讯已经传出去了,所以明天玉屏山提前解封,让他们进寨吊唁。但是谢小爷说,他和孟家之约是后日,明天你还要在山上待一天。”孔霖张嘴吃了一大口面条。

孟嫱放下汤碗说:“我看你们玉屏山封不封山并不重要,来来回回也没看来人少了。”

“是不太重要,我也不知道这次怎么封了七天,平时最多也就三四天。”

孟嫱忽觉脑袋晕了一下,当下判定出谢梵亭提出的七日期限是故意在和孟家拉?时间。

谢无赖,真无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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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霖又说了昨天伏虎厅吵架的事。昨天早上重新安排布置好灵堂,中午伏虎厅里又吵起来了。

这次吵的人是吴全,不知道吴全怎么听了冯傲雪的话,也想让雷千的尸体送回红木堂。但是和吴全吵的不是于川,而是谢梵亭。两人吵得动了手,谁也不让谁。最后还是于二当家发了话,让谢梵亭和孔震继续守夜。

连续两晚只让谢梵亭和孔震守灵堂,这可不是给?者守夜那么简单了。

吃饱喝足,孟嫱穿着虎皮大袄钻进了被窝里,准备睡觉。

孔霖说一会儿过来烧柴,孟嫱没让孔霖折腾。一个小少年忙了两天还要侍候她,她没那么娇气去使唤一个孩子。

孔霖将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收走了,回去的时候正好碰到蹲在厨房门口吃面条的谢梵亭。

“吃了?”谢梵亭问的是孟嫱。

“吃了,饿了一天能不吃嘛。”孔霖进厨房找王大娘要水喝。

谢梵亭吃了几口面条,咬牙切齿地喃喃说:“真倔。”

孟嫱很快睡着了,屋子里冷,她不得不蜷缩著取暖。不知睡了多久,又热了起来,她睁开眼睛恍惚间见不到任何人。屋子里有柴火燃烧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听着真让人舒心。

不用想,应该是谢梵亭回来过了。除了他,还有谁敢擅自进他谢小爷的屋子。

孟嫱从被子里爬起来,刚用冷水洗了把脸,门被敲响。

“回来做什……”孟嫱去开门,话还没说完微微一愣,淡定道,“雷姑娘。”

来的是雷宝珠,她应该是又哭过了,眼睛红红的。

雷宝珠走进来,孟嫱让了路,关上了门。

炕上的被褥还没来得及收,雷宝珠的视线从凌乱的被子挪开看向孟嫱:“打扰你了。”

孟嫱走到红木桌旁坐下,请雷宝珠坐,手下意识去拿水壶,忽然想起壶里已经没有水了。可是当她提起来时却发现水壶很沉,她倒出了两杯水,是温的,还有热气。

“喝点水吧。”孟嫱将水杯放在雷宝珠身前。

雷宝珠坐在罗汉椅上,动作轻柔,举止文雅,与凌帮的风气格格不入。她很漂亮,皮肤白皙,双手水嫩,一看就是被雷千养得很好的女儿。

雷宝珠没有说话,孟嫱发现她一直看着自己。外面的唢呐声停了很长时间,这会整个玉屏山正是万籁俱寂的时候。

“雷姑娘找我来谈你父亲的事?”孟嫱一针见血。她不喜欢兜圈子,更不喜欢和绑架自己的人的女儿多寒暄。

雷宝珠说:“梵亭说你很聪明,果然如此。”

“还好。”

“我来这里是想与你谈谈,关于你被绑架的事。”

孟嫱在听。

雷宝珠说:“我不知道我的父亲生前与吴三当家达成什么协议。绑架你的事是吴三当家提出来,我父亲一起参与执行的。所以对你来说,我父亲是绑架的人,但不是分赃的人。”

“你既然不知道你父亲与吴全达成的协议,又怎么确定他不是分赃的人。”

“这个我可以确定,我掌管我父亲的账本,他的每一笔金银出入我都清楚。这次,他没有收绑架你的钱。”

到底是红木堂堂主的女儿,自小在凌帮长大,就算被保护的再好,也会耳濡目染很多匪帮习气。雷宝珠还处在父亲去世的悲痛中,但与孟嫱的噷谈可谓是步步紧逼,丝毫不让。

“我父亲帮吴三当家这个忙全凭兄弟意气,并不想与孟家为敌。于二当家答应放你安全离山,也是不想让凌帮与孟家产生矛盾。”

孟嫱冷笑一声:“现在的事实是,我确实被凌帮绑架,你们与孟家的仇已经结下了。”

“孟家小姐可以随时报仇,只是希望不要看错敌人。”

“你父亲不是敌人?”

“我父亲只是帮兄弟办事,况且我父亲也死在了这座山上。”

孟嫱在雷宝珠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恨意。雷宝珠依然坚持父亲的死?不是意外,这座山的所有人都是潜在的凶手。

孟嫱没有提自己的怀疑,接着问:“我有什么好处?”

雷宝珠愣了一下。

孟嫱接着说:“昨天在灵堂,我已经承认你的父亲是绑架我的人之一。你让我不报仇就是让我否定我昨天的证词。我想我的话应该很重要,我想想……”

孟嫱故意拉长声音低声道:“凌帮铁律禁止强抢民女,你怕你们大当家回来,你父亲的尸身再也不会回家了吧。”

雷宝珠的脸色一阵惨白。

孟嫱猜对了。

现在的凌帮可不是五年前在曲洪风手下的土匪窝。现任大当家谢令坤为了改变凌帮风气,没少杀人立威。雷千强抢民女触碰到谢令坤的底线,若是放在平时兴许顾及个兄弟情谊,卸了他堂主之位。

但是现在不同了。

现在是民国八年,凌帮刚刚帮助江东军阀覃军拿下平城这座城池,正是凌帮在江东地区立威的时候,铁律谁犯谁死。

雷千已经死了,雷宝珠要面临的就是雷千被谢令坤暴尸立威,甚至尸骨无存的下场。所以雷宝珠一定要在谢令坤回来之前将父亲的尸体带回去。

现在于川不同意,雷宝珠只能另辟蹊径让孟嫱否认雷千参与强抢民女的行动,给她父亲留个全尸。

孟嫱突然意识到,凌帮也不是那么恐怖,真正的凌帮恐怖其实是谢令坤。而谢令坤出身岭南督军谢家,是个很会变通的人,与聪明的人谈判合作,反倒是件容易的事。

“我这人从不说谎,更不会推翻自己的证词毁了自己的信誉,不过……”孟嫱悠哉地喝着温水,“我可以不追究你父亲绑架我的事。”

雷宝珠谨慎地看着她:“你要什么条件?”

“条件不多。”孟嫱说,“我不会放过吴全,届时我希望你父亲的红木堂和冯傲雪的新木堂不要阻拦我就行。”

雷宝珠从谢梵亭的房间里出来。

一直坐在门口附近马扎上的谢梵亭撑著下巴回了头。

他看到雷宝珠的神色不佳,接着看到她身后的孟嫱冲自己翻了个白眼,门啪嗒关上了。

“……”谢梵亭心想,白给她大小姐烧屋子了。

“怎么样?”谢梵亭起身陪雷宝珠去灵堂。

雷宝珠将与孟嫱的谈话全告诉给了谢梵亭,末了说:“她真的很聪明。”

“不只聪明,胆子还大,这话让吴全知道了,她就死定了。”

“其实她并没有把条件说全。”雷宝珠也是个聪明人,“她不让红木堂和新木堂阻拦,我想必要的时候这两个堂口对吴全落井下石才最保险。”

谢梵亭神色冷峻,默认道:“孟家确实不好惹。”

雷宝珠看向父亲的灵堂深吸一口气说:“梵亭,叫柴鸿来,验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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