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帮换了新三当家的消息很快传遍玉屏山下的各个角落。所有人似乎对谢梵亭成为凌帮新话事人的消息并不惊讶。
谢小爷名声在外,他没有成为凌帮的新话事人才是叫人惊讶。出乎孟嫱意料的是,罗俊良居然做了红木堂的新堂主。
她没见到罗俊良可以做凌帮一堂之主的本事,联想到宋静兰的遭遇,想到谢梵亭说宋静兰跟了新堂主的事实,不禁同情几分同为女人的宋静兰。
她刚到平城就忙着处理池同的账目。孟庆生的账目一团糟,有些还需要她实际走访那三家铺子,召集各家掌柜回到孟园开会。
与她一起处理的还有刚被孟喜生选中的新账房先生陈泳。
陈泳为人严谨,有胆有识。师承大账房曾成,做事颇有师傅曾成的风格,很受孟嫱重用。
以目前的实际情况来说,孟嫱离不开陈泳的帮忙。
账房外,一个中年女人来回踱步。一会儿让人进去给孟嫱送点吃食,一会儿又让人进去送点热茶。她急得团团转但不敢进去打扰。
直到夜色降临,孟嫱暂时休息,得到许可,女人才小心翼翼地走进去。
一直等孟嫱的人是池柔。
说来有点意思。
池柔因为哥哥池同的事和孟庆生吵了一架,说池同冒险做事不还是为了她这个妹妹和妹夫。可是一听说池同贪了他们账目上的五万块大洋,立刻就和这个愚蠢的兄长划清界限。
孟嫱是上午到的孟园,池柔下午就跟过来了。只是孟嫱到了孟园,一头扎进账房,这会才有时间见她。
“这是栗子膏,这是紫薯饼,这是花生酪……”池柔一个碟子一个碟子从食盒里往外拿。
孟嫱看池柔一副讨好自己的模样,心里知道了个大概。
下午有庄子的信儿传到。
警察厅一早派人去了玉屏山脚下抓池同,并且带上了孟家少爷孟前程去指认。
凌帮说留池同有点事,警察厅不敢和凌帮对着干就在山下等了又等,一直等到下午才把池同带走。听说还把孟前程给冻出个好歹,回去就生了一场重风寒。
池柔是恨池同贪了自己这么多钱,可是池同毕竟是她亲哥哥,她不可能见死不救。
孟庆生态度坚决,无论池柔怎样苦苦哀求,他都无动于衷。而孟喜生则更是让池柔连话都不敢说,生怕惹恼了他。池柔束手无策,只能求助孟嫱。
孟嫱辈分虽然不高,但她的地位仅次于孟喜生。而且这件事孟嫱是当事人,如果孟嫱能够出面说情,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于是池柔只能向孟嫱诉说自己的苦衷,并恳请孟嫱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高抬贵手,放过自己的哥哥一命。
池柔的厨艺不错,尤其是做糕点的手艺堪称一绝。年少时她就是靠着这门手艺在街上摆维持生计,并且与同在摆摊的孟庆生互生情愫。
那时孟家还没发家,穷的揭不开锅。池柔为了和还是穷小子的孟庆生在一起,差点与家庭决裂。还是孟家发家后,孟喜生带着孟庆生亲自上门采访池家父母,才解开多年的怨恨。
从穷苦夫妻到生活美满,尽管如今已步入中年,他们之间也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些夫妻间常见的问题。但这些问题并没有影响他们对彼此的感情。
如果不是池柔的娘家人触碰到孟庆生的底线,孟嫱相信她这位二叔不会轻易放弃池同的。
孟嫱也喜欢池柔做糕点的手艺,饿肚子的她不禁多吃了几块糕点。
池柔说完后小心翼翼地对孟嫱说:“溪湾啊,我知道是我大哥做的不好。只要不枪决我哥哥,你想怎么惩罚,我绝无怨言。”
“枪决?”孟嫱诧异,“谁定的?”
“是警察厅的林厅长啊。”
孟嫱没听过姓林的警察厅厅长:“哪个警察厅?”
池柔以为是孟家让警察厅这么判案的,现在一听孟嫱不知道,当下就慌了。
“是平城警察厅的新厅长。”池柔急得也不顾自己在求人,抓着孟嫱的衣袖说,“溪湾啊,枪决的命令一下是不是就救不出人了?我就这么一个哥哥,我不能没了他呀。溪湾,你想想办法呀溪湾。”
孟嫱是想处惩罚池同,但没到置他于死地的地步。
“什么时候执行枪决?”她问。
“明天一早。”池柔带着哭腔。
孟嫱又问:“他人现在在哪?”
“警察厅的监狱。”池柔急得快哭了。
孟嫱放下手里的糕点说:“你在外面等我,半个小时后我们去警察厅。”
池柔连连答应,跑出去的时候差点撞到门,整个人慌到不行。
孟嫱先去主院找父亲。
孟喜生正在练字,听到孟嫱的叙述没有任何波澜:“警察厅依法办事。”
现在这世道哪有什么法。
孟喜生没有参与到警察厅的审判,可是刚经历炮火的平城需要孟家,新入主的军阀也需要孟家的支持。为了讨好孟喜生,新督军定会重判池同给他出气。
孟嫱不想草菅人命,提出撤销案件。
“按家法处置吧。”孟嫱为孟喜生研墨,“咱们家?过二婶家一个人情,就当是还了。”
孟庆生是三姐弟中最小但成婚最早的那一个。池柔刚嫁进孟家时,大姐孟庆生要去种田,大哥孟喜生忙着读书考功名,里里外外的家务活全压在池柔身上。
池柔和孟庆生的第一个孩子就是因为劳累过度不幸流产,经过很多年才有了现在的孟前明。
孟喜生一直觉得愧对他们一家,所以在发家后第一件事就是让他们享福。
现在正是一个还人情的机会,从此以后两不相?,池柔就没有理由天天拿“我有一个孩子为了孟家被累没了”的话来让孟家人愧疚。
从孟园到警察厅距离不近,孟家的车行驶二十分钟才到。
因为提前打了招呼,警察厅的高队长出来迎的人。
孟嫱下车对高队长礼貌道:“这么晚麻烦高队长了。”
“孟姑奶奶大驾光临,哪有麻烦一说。哈哈哈。”高队长谄媚。
孟嫱叫了一声陪她来的陈泳。陈泳立刻拿出一个盒子送给高队长。
“店里新到的冬茶,拿给高队长尝尝。”孟嫱说。
高队长假意拒绝,陈泳又送了送,高队长收下笑说:“多谢孟姑奶奶惦记。”
盒子不轻,不是茶叶该有的重量。
孟嫱以为会见到警察厅这位新厅长,高队长说他去参加督军府晚宴,不会回来。但他已经告诉高队长,孟家的家事可以通融,让孟家大小姐随便处理。
池同被放出来时是十分钟后。他被动了刑,身上的衣服满是血迹。
高队长说,池同从凌帮出来就已经是这副样子。他去投奔凌帮,正好撞到凌帮新三当家换人,新三当家拿池同立威,听说池同是孟家的人,所以没下狠手。
浑身是血都不叫下狠手,那什么才叫下狠手?
孟嫱与高队长告别,回身看到了孟前明的车。他刚到,从车上跑下来,跟着母亲池柔去扶池同。
池柔满心都在心疼自己的哥哥,孟前明狠狠地瞪了孟嫱几眼,把舅舅的遭遇全都赖在了孟嫱身上。
孟嫱从来没把孟前明当回事,叫上陈泳,上了车,没管他们,直接离开了。
当晚孟家二爷的东桦院灯火通明。
大夫请了一波又一波,有中医也有西医,轮番的给池同看病。
孟嫱看账本看到深夜,打了个哈?准备睡觉。忽然传来轻轻的敲窗声,声音不大,却很有规律,是某人独有三轻一重的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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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嫱心想,某人还真是只夜猫子。
人影比寒风快。
孟嫱刚打开窗子,窗外的人就钻进来了。人刚落地,顺手回身将窗子关严,抱怨声起:“老子都快冻僵了!”
谢梵亭的整张脸都被冻红了,说话时舌头都快捋不直。很明显,他已经在外面被冻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从玉屏山到平城连汽车都有三个钟头,时间不能再长了。
孟嫱忍不住笑了一下,正色揶揄他说:“是不是所有的凌帮三当家都有夜闯女子闺阁的爱好啊。”
谢梵亭啧了一声:“别拿我和死人比!”
孟嫱的房间没有谢梵亭的屋子暖阁。谢梵亭的屋子给可以烧灶膛的火炕,这里的取暖设备只有炭盆和怀里的汤婆子。
谢梵亭又嘶了一声:“你这屋子不暖和呀。”
“是没你屋子暖和。”孟嫱承认。
“你们孟家庄不是还有什么……什么暖阁嘛,这里没有?”
“我的院子没有。”
“怎么不弄一个?”
“麻烦。”
“又不是你自己弄。”
“我懒。”懒惰的孟嫱倒了一杯温水给谢梵亭。
谢梵亭这时已经自来熟的坐在孟嫱桌案对面的椅子上了。他搓了搓冰冷的手指,忽然一个温暖的汤婆子落在他的手心里。
汤婆子上不仅有温热,还有淡淡的女子脂粉香。
接着孟嫱到门口,唤了一个下人再拿两个汤婆子过来。下人很快送进来,孟嫱一个放在自己的怀里,一个递给了谢梵亭。
谢梵亭望着她笑问:“对我这么好?”
“我没在你那冻著,自然不会让你在我这冻著。”
见谢梵亭不接,孟嫱直接塞进他的怀里。
谢梵亭的嘴角微扬,有点得意。
孟嫱重新坐回桌案后,人落坐,刚才还忽明忽暗的脸在橘黄的灯光下清晰明亮。
孟嫱脸上的妆还没来得及卸,人精致又好看,完全没有在玉屏山上时那般饿潦草狼狈。
谢梵亭看孟嫱的目光从不躲闪,要多直接有多直接。孟嫱已经习惯他这样的注视,完全坦然。
孟嫱想到自己今天换了新胭脂,想要自恋一下就问谢梵亭:“我今天好看吗?”
谢梵亭回答:“不好看。”
孟嫱的笑容迅速落下:“没眼光。”
她可觉得自己挺好看的。不算国色天香,但也绝不是清粥小菜!
谢梵亭的视线落在孟嫱的脖子上,灯光昏暗,他看不到她脖子上是否还有红痕。
“脖子好了吗?”他问。
孟嫱换了新脂粉就是为了遮挡脖子上的红痕的。现在被谢梵亭问,就老实回答:“没好。”
她白天穿的厚实戴着围巾可以遮挡,现在晚上在自己房间,她就不做这种麻烦事了。
“不是给你药了吗?”
“你不是让我省著点吗?”
“……”谢梵亭气结,“平时不听话,这时候倒是会听话了。”
“谁知道我还能什么时候能用到谢小爷的特效药,可不得省著点。”
“少来这套。”谢梵亭的嘴角是压不下去了,“看你一点都不惊讶的样子,你知道我会来?”
“知道,只是没想到是现在。”
谢梵亭特好奇:“你怎么知道?”
“你送我那么一份大礼,不得来看看我的反应?”孟嫱让谢梵亭听外面,还能听到孟庆生因为池?和池柔的吵架声。
万籁俱寂,这两口子的声音可高了。
池?不知道凌帮发生了什么,从孟家庄逃走后,为了躲避孟喜生报官直接跑到玉屏山求吴全庇佑。哪想,刚上山就听说吴全快要咽气,人还来得及跑就被孔震抓了个正著,直接扔进土牢。
凌帮对方圆?里的大富大贵的权势人家有自己的一套相处方法。
只威慑不结仇。
谢令坤掌管下的凌帮要做一方霸主,不做以前的流氓土匪。所以军阀要合作,黑道要独揽,白道也要涉及。
吴全目光短浅,动了人尽皆知的孟家姑奶奶。孟喜生爱女如命,如果真要硬碰硬,以孟喜生的做派,说不定会拼尽家财抬举一方军阀踏平玉屏山。
这也就是为什么于川会放了孟嫱的主要原因。
也是谢令坤明知道吴全真正死因不追究宋静兰最根本的原因。
强抢民女,走私烟土,不会构成死罪。一个匪帮高层不听话才是真正的死路。
谢梵亭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处理吴全的遗留问题。他要讨好孟家,哄哄这位危险的孟大姑奶奶。折磨折磨池?给孟大姑奶奶出出气,让她别和死人计较,顺便表达一下凌帮对孟家的诚意。
谢梵亭抱着滚烫的汤婆子,身体前倾问道:“那孟大小姐满意吗?”
“满意。”
“本来想直接把人丢下去喂狼的,听闻是孟家老爷让孟家少爷亲自来指认,我总要卖孟家老爷个面子。没想到你心软了,居然把人带回来了。”
“人已经废了,死不死不重要了。”
“不怕你二婶找你麻烦?”
“她找的麻烦可不少。”
“我可以帮你解决。”
“雇佣凌帮的三当家要多少钱?”
“不多。你孟大小姐出价,一个汤婆子足矣。”说著谢梵亭举起带着脂粉香的汤婆子给孟嫱看。
孟嫱被谢梵亭逗笑了,不与他耍贫嘴,说道:“我家二爷现在还指望我赚钱呢,不敢找我麻烦。”
谢梵亭身子往后一瘫,感叹道:“我也想让女人赚钱养我呀。”
孟嫱附和他说:“我可以介绍几个喜欢养小白脸的富婆给你。”
“可以入赘吗?像你一样,能给个名分的那种。”谢梵亭嘴角微扬,似笑非笑地看向孟嫱,他的目光在灯光下深不可测,让人捉摸不出真正的含义。
孟嫱已经扔了成婚的心,不往深处琢磨这句话的意思。
谢梵亭人慵懒地靠在椅子上,忽然来了一句:“你这椅子不舒服。”
孟嫱疑惑一声。
“我明天来给你送个舒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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