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木乡有沉木香,沉木香上沉木堂。
距离平城五公里以外的沉木乡因盛产沉木而闻名遐迩,凌帮沉木堂就是此处安寨扎营。
沉木堂堂主汪晋是个土匪三代。从爷爷辈起就追随第一代大当家抢地盘,盘踞在了玉屏山。到了老父亲这辈,更是做到了曲洪风的副手,担任一帮话事人,名号很响。
汪晋没有爷爷和父亲的进取心,挑堂口的时候就挑了一个距离玉屏山最远的沉木堂。这里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了他,而且沉木乡距离平城很近,很方便他吃喝玩乐混日子,这日子过得相当惬意。
因为沉木乡盛产沉木,这里有很多和周边城市做生意的机会。所以谢?坤上任的第一个洗白工作就从沉木乡开始的。
其他四个堂还有打打杀杀的抢劫生意,沉木堂早就脱胎换骨成了沉木乡的“保护神”。
只要保护费到位,来沉木乡买卖沉木的各家老板就别想在这里占沉木乡乡亲们的便宜。
汪晋人缘不错,人随和又事少。所以这里的老乡对他态度没有那么敌对。这年头,世道不稳,土匪横行,年年上供这么一个和善鬼,总比上供吴全之流的煞神要强。
谢梵亭从孟园出来到沉木堂凑合了一宿。
汪晋一大早起来看床上睡着个大男人,宿醉的酒立刻被吓醒,连踹带骂的将谢梵亭踹到地上。
谢梵亭昨夜回来得晚,刚睡着没一会就被人踹到地上,捂著膝盖直接破口大骂:“汪晋!你他娘属驴的!”
汪晋看清地上来人,吼了一声:“我他娘以为是鬼,你吓老子一跳!”
“又做了什么亏心事,怕鬼到尿床!”
“滚!”
谢梵亭站起来,把掉在地上的被子往床上一扔,回身寻了椅子半躺而坐,手臂一环,眼睛一闭:“给我支张床,我得在这住一阵子。”
凌帮一早下?会有新的动作,负责最新行动的就是新三当家谢梵亭。这是他第一次以凌帮三当家的身份为凌帮做事,所以他十分重视。
汪晋往床上一躺,盖上被子说:“我以为你会以安木堂为据点开始呢。”
安木堂前堂主是谢?坤,全堂几万人都是谢家兄弟的嫡系,有他们在,不愁谢梵亭不好办事。
“安木堂不如沉木堂离平城近。”谢梵亭给出理由。
汪晋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谢梵亭爱选谁就选谁,别耽误他睡回笼觉就行。
谢梵亭小眯了一会儿,昨晚从孟嫱那回来,染上了点风寒,这会儿正头疼。醒来后,没见汪晋起,他就一个人出去找点吃的,顺便走走沉木堂的仓库。
看管沉木堂仓库的人是汪晋的叔叔汪老叔。汪晋的父亲去世后,这位年轻时打遍凌帮无敌手的汪老叔直接撂挑子不干,跟着汪晋下了玉屏山到沉木堂养老。没事看看仓库,养养鸡鸭,过得贼舒坦。
这会汪老叔正抽著旱烟美滋滋的晒太阳。谢梵亭走过来哎呦呵一声:“老叔,忙着呢。”
汪老叔坐在小马扎上,抬头看了一眼来人,继续抽烟说:“不如谢三当家忙。”
谢梵亭走到汪老叔面前蹲下,抬头提高音量喊说:“我大嫂在沪城买了上好的烟丝托我带来孝敬您,放汪晋屋子了。”
“还是曲若这丫头懂我这个老头子。”汪老叔呵呵笑了两声,“你们都不如她,呵呵呵。”
“老叔说得是,谁都不如我大嫂。”谢梵亭起身经过汪老叔往仓库里面走,“拿点东西,老叔。”
“里面都不知道有什么,你看中什么随便拿。”汪老叔抽著大烟,继续晒太阳。
沉木堂仓库里的宝贝多,尤其是沉木做的物件更是数不胜数。谢梵亭挑选了两把乌木做的罗汉椅,?人包好送到平城孟园去。
孟嫱跟着孟喜生巡视完工厂回来,瞧见东槐院里这两把椅子。
她与木材商的老板打过噷道,对木材有一些肤浅的了解,看出这两把椅子的用料是上好的乌木,再结合色泽和材质推断又是上好的沉木。无论是做工还是花样,一看就是上乘中的佳品。
谢梵亭言而有信,说送舒服的椅子果然就送了舒服的椅子。
孟嫱收下,第一时间就将自己书房里的两张椅子拿出去,换上了这对儿。
这几日孟嫱非常忙碌,除了做孟家二房的账目,还要应对孟家工厂的一些琐事。
年中的平城之战虽说没有将战火落到平城的工厂上,但是被摧毁的电力设施和水利设施同样扼住了各大工厂老板的命脉。
平城新主是江东覃军,平城代督军姓冯,打仗厉害但不太懂经济,所以恢复平城生机是要指望平城这些本地的商户老板。
以孟、吕两家为首的平城商业代表第一个诉求就是尽快恢复平城的水电供应,现在水电供应虽然已经恢复正常,但经常因为不稳定影响日常运行,孟嫱不得不多次往返工厂和水电部门解决这个问题。
孟嫱和陈泳在账房的一角一起吃晚饭,他们一会儿还要继续对账,便在这边简单吃一口。他们说起今天工厂遭遇的问题,说著说著不禁为以后增添一些烦恼。
“四娘说得对,科技不掌握在自己手里是没有出路的。”孟嫱说。
陈泳说:“水电乃民生之本,上一任督军办不到的事,我看这一任督军也是没用。”
孟嫱道:“有用没有还要看这一任督军的反应。如今年末已至,城门口战后难民不断,我看冯督军的态度还算积极。”
且不说新督军是不是为了笼络民心,对平城之战下的难民积极安顿,倒也慷慨。
孟嫱作为商人,最想看到的形势就是和气生财,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响应新督军的号召,拿点钱财支持新督军工作。
“对了,我爹让你准备的物资准备好了吗?”
孟嫱的父亲孟喜生不仅是有名的企业家,还是一位有名的慈善家。在两江地区颇有善名,很多受过他恩惠的?姓都称他为“孟公”。民间有盛传,如果有民选督军一说,平城早就姓孟了,可见孟喜生多受人尊敬。
这次孟喜生决定以个人的名义为平城的战后难民分发物资,物资里有棉被和棉衣,最起码让他们可以渡过一个可以温饱的新年。
陈泳道:“准备好了,分发时间定在腊月二十二。”
腊月二十二,小年前夕。
来自孟喜生价值五千大洋的物资被送到难民营地分发。
孟家开设粥棚,备了上千个馒头施粥送食。
孟嫱白天忙完,傍晚时参与其中打下手。
孟家粥棚的粥实在,粥多水少,馒头也是都是精面蒸的,雪白实心。来到这里领粥和馒头的人络绎不绝,排了很长的队伍。
孟嫱忙热了,解开大衣的扣子。
碰到老人来领,她会细心的帮他们包好。碰到小孩子来领,她还会给小孩子带一颗糖果。
旁边的孟家下人说孟大小姐和孟家老爷一样心善。
孟嫱不这么认为,她不如她父亲心善,她只是见不得无辜的人为战争买单,成为强权者争名逐利的牺牲品。
“给个馒头。”
来人声音浑厚,霸道非常。孟嫱抬起头就看见谢梵亭正一手插著大衣口袋,一手伸出来朝孟嫱理直气壮地要馒头。
孟嫱没有给他,谢梵亭嘶了一声故意大声说:“孟家小姐欺负人啊。”
孟嫱从不欺负人,但她敢欺负土匪。
她明知故问:“你是难民吗?”
“不是还不能领吗?”
“你说呢?”
“我在这可排了半个小时的队,不比难民差。”谢小爷的嚣张引来不少人侧目。
排队的人或许不认识谢梵亭,孟嫱旁的孟家下人可认得这衰神,吓得连盛粥的勺子都拿不住了。
孟嫱拿掉身上的围裙,绕开锅台,经过谢梵亭,让谢梵亭跟她过去。
谢梵亭嘴角向上弯,吩咐孟家小人好好干活,跟着孟嫱走到了一边。
夜色已到,粥棚旁边有可以供人休息的小棚子,里面有火盆,还算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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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嫱将人带到小棚子里,谢梵亭搓着手直接蹲在火盆旁烤火。孟嫱这才看得清谢梵亭冻得发红的耳朵,问他:“你来这里做什么?”
“能做什么?饿呗。”谢梵亭漫不经心地说。
“饿?”孟嫱不信。
谢梵亭抬头看她说:“我也是人,还不能饿了?”
“你谢小爷是个锦衣玉食的主,怎么会让自己饿著?”
“我又不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饭来张口。我也是要自己出去赚伙食费的。”谢梵亭抬头看孟嫱不变,扯着她大衣的一角说,“你坐下说话呗,我脖子疼。”
“脖子受伤了?”孟嫱坐在谢梵亭旁边的小马扎上问。
“没有,这几天出门办事,没睡个好觉了,累的。”说著谢梵亭还腾出一只手按著自己的脖子。
孟嫱揶揄他:“新三当家还要出苦力?”
“有些事非得我这个新三当家出面才行。”谢梵亭故意意味深长地说,“就比如我三个小时前还在孟家庄呢。”
孟嫱果真在谢梵亭的眼睛里变了脸色,问他:“你们凌帮还敢打我家庄子的主意?”
谢梵亭故意不回答,双手悬空放在火盆上。
孟嫱被谢梵亭的反应给气到了,踢了一脚火盆,盆里的碳弹出来差点飞到谢梵亭毛茸茸的大衣上,幸亏谢梵亭躲得快。
“我这是貂皮的大衣!”谢梵亭拍了拍,可惜道,“烧毁了,你赔我啊。”
孟嫱懒得管谢梵亭的大衣是貂皮的还是虎皮的,坚持问他:“你去孟家庄干什么?”
谢梵亭还是不说,晃着头故意逗她,说了一句:“我饿。”
“……”孟嫱起身打开棚子的帘子,走到粥棚旁边拿了两个冒着热气的馒头回来,扔到谢梵亭的怀里,“说吧。”
谢梵亭笑着,一个塞到嘴里咬著,捡起地上的枯木棍儿用桌上水壶里的水洗干净,插进另一个馒头在火盆上烤。他咬下嘴里的那个馒头,吃下去后才说:“没什么大事,就是和你们孟家这样的有钱人家交往交往,以后好办事。”
“你们土匪能跟我们办什么事?”
“打家劫舍。”
孟嫱威胁声起:“嗯?”
谢梵亭立刻改口:“杀人越货。”
“谢梵亭!”
“要不改成……”谢梵亭装作很凶的样子去吓孟嫱,“强取豪夺?”
孟嫱听出谢梵亭是在逗自己,有点不太想理他了。其实孟嫱不用问也能猜出个大概意思,现在凌帮忙着和军阀交易,与几家的富贵人家交往不过是互相卖几分薄面,大家日后好走动。
别人家如何与凌帮交往孟嫱没有兴趣,她现在的态度是以前的事情可以就此作罢,但凌帮想让孟家忍让屈服,她是万万不会?意,更不会让凌帮做这种美梦。
谢梵亭吃完手里的馒头,木棍儿上的馒头也烤的差不多了。他举起冒着热气被烤得乾乾的馒头给孟嫱看:“吃吗?”
孟嫱不吃用地上木棍儿烤的东西,谢梵亭面露可惜地说:“烤馒头可是个好东西,胃不舒服吃点烤馒头立刻就会舒服不少。”
说著,谢梵亭揪下一块烤馒头,一点一点的自己吃完了。
孟嫱问谢梵亭什么时候回玉屏山。
谢梵亭说不回了,天色已经晚了,回去路不好走。
“我去流花馆凑合一宿。”谢梵亭看孟嫱,噙著笑。
流花馆是平城有名的妓院,平城的男人有不少都在那逍遥快活过。
孟嫱闻言抽搐了一下嘴角,连人带着小马扎往后退了两步,生怕谢梵亭的一身脏传染到自己身上。
见色起意, 好色成瘾,这就是男人的劣根性。
谢梵亭忍不住发笑:“当我去玩的?”
“谢三当家有的是银子,随你挥霍喽。”孟嫱满不在意。
谢梵亭为自己解释:“我穷鬼一个,当时指望孟大小姐的赎金发家致富呢。”
“这么说,是我耽误你了。”
“好说好说,以后有的是可以合作的机会。”
“我不与匪合作。”
“别把话说那么绝,你会需要我的。”
瞧瞧,正常话说不了两句,又开始满嘴胡咧咧。
“你真的要去流花馆?”孟嫱还是忍不住好奇谢梵亭的真正目的。
她不敢保证谢梵亭是不是沉浸美色的人,不过以她对谢梵亭肤浅的了解,谢梵亭应该不是流连妓院的人。这人做事一直都是用插科打诨的态度做谋划大局的事,她不得不多对他留一个心眼。
谢梵亭点头:“真的要去。”
“过夜?”
“对。”
“睡姑娘?”
谢梵亭没有回答,还是对孟嫱笑。
孟嫱后悔,多嘴问最后一句干什么。
谢梵亭笑问:“没有别的问我?”
孟嫱摇头。
“没有别的对我说?”
孟嫱还真有一件事想对谢梵亭说:“你送的罗汉椅很舒服,谢谢。”
谢梵亭不想听这句话谢谢,嫌弃没劲儿。
“行吧。”谢梵亭将手里的木棍儿扔到炭火盆里,木棍燃烧,点亮了他的双眸。
“孟溪湾。”
“嗯?”
“孟家有商行生意吗?”
“有。”
“哦。”谢梵亭点头。
孟嫱狐疑:“怎么了?”
谢梵亭抬头看着她,露出少有的认真:“我听说新督军举办晚宴,邀请了平城权贵。”
新督军晚宴的请柬在今天早上送到了孟嫱的桌上,她不否认:“怎么了?”
“你会赴宴,对吧。”
“会。”
“多带点人,最好是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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