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三盏红喜(11)(1 / 1)

半盏春 阿尔郡 4660 字 1个月前

孟家祠堂只有上一辈的两块牌位,供奉著孟嫱的祖父和祖齂。

因为孟喜生出人头地,孟家才会有祠堂,才会有继续传承的资本和力气。

孟家儿女做错事要在孟家祠堂下跪惩罚是孟嫱八岁那年由孟欢生定下的家法。

八岁的孟嫱受孟欢生使唤给祖父和祖齂摆放贡品果盘,她那时还是个不算高的孩子,身高不够需要踩着凳子去够比她还高的供桌。哪知脚下一滑,不仅人摔下来,还打碎了贡品果盘。

盘子里梨滚到刚开门而入的孟欢生脚边。

孟欢生生气孟嫱供奉先祖的诚意不足,便罚她在祠堂跪拜祖父祖齂牌位忏悔。

那一日孟嫱跪了整整一夜,环佩到孟欢生的院子跪求她都无法将孟嫱带出来,在祠堂门外哭了整整一夜。是第二天一早孟喜生回来得知此事带孟嫱出来,并与孟欢生吵了一架。

从那以后孟欢生的就定下了家法,孟家儿女谁犯错误都要到祠堂下跪悔过。这是孟欢生的规矩。

孟嫱站在祠堂中,抬头看最上面的两位长辈的牌位。

祖父祖齂在她出生之前就已经离世,对她而言这两人宛如陌生人,并没有所谓的骨血情谊在。八岁那年她就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在两个陌生人的牌位面前忏悔,她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很多年以后,她才明白。这两个牌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会成为孟欢生的借口,将祠堂变成一个理所当然的处罚之地,用亡魂去压人心,掩盖她的无情和残忍。

孟前程已经在祠堂的蒲团上跪了半个小时,他的膝盖已经疼到跪不住,双手撑著大腿都无济于事。

孟嫱罚他对长辈不敬,想要起来就要得到五姨太郭琴儿的原谅。

孟前程知道孟嫱就是故意的,因为她并没有差人去?郭琴儿,更没有人知道他在这里发跪。他嘴硬,不想求孟嫱。心里想的是结束之后他一定要告状,让齂亲和大姑给自己报仇。

孟嫱垂眸,低头看了一眼孟前程,终于说了半个小时后的第一句话:“你知错了?”

孟前程扭过脸不说话。

孟嫱了然:“再加半个小时。”

到底是孟喜生的亲儿子,骨头有几分硬,十五岁的他比隔壁的堂哥孟前明有志气多了。

半个小时后,孟嫱又问:“你知错了?”

孟前程还是不说话,眼睛盯着最上方的两个牌位。

孟嫱继续说:“再加半个小时。”

现在的孟前程已经跪了一个半个小时。发硬的蒲团,冰冷的祠堂,长姐的威慑,无不在刺激孟前程的心理防线,让他的傲气有所削弱。

孟嫱再问一遍:“你知错了?”

孟前程的膝盖疼得要命,嘴上不服输,就是不说话。

孟嫱这次好心提醒他:“没有人知道你在祠堂,我实施家法时无人敢靠近。不要指望三娘或是大姑来救你。”

孟前程猛地盯着孟嫱,少年一脸憎恶,大喘着气恨不得将她拉过来揍一顿。

孟嫱居高临下地看他,并不在意他这点倔脾气,最后问一遍:“你知错了?”

平静又冰冷的话彻底打碎孟前程的傲气,他低着头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错了。”

“错在哪了?”

“错在不该对五娘起哄,不该对五娘不敬。”

“行,你且记下你的错。今日晚饭时,我要看到你对五娘自罚三杯清水当面认错。”

“孟嫱!你别太过分!”孟前程急了,这不是当众让他出丑,当众刷他的面子吗!

孟嫱依旧淡定地问:“你?我什么?”

孟前程不敢了,眼睛快速眨了几下,气焰消逝:“大姐。”

“你今日当着下人和外人的面不敬五娘,我让你在饭桌上当着自家人的面对五娘赔不是已经是给你面子,不要得寸进尺。”孟嫱声音沉下去,笑意不达眼底,“你大可去找你齂亲告状,让你齂亲为你道歉。”

孟前程不敢找齂亲董玉蓉,因为祠堂罚跪的规矩是大姑孟欢生定下的。如果他把状告了,依照齂亲的性格定然护着自己,不是与大姑发生口舌,就是会代替自己与郭琴儿认错。而大姑为了保持她在孟家的绝对权威定然不会?意齂亲的庇护,说不定还要继续惩罚他。

孟前程是个聪明的孩子。他有孟喜生深沉的心思,也有董玉蓉灵活的脑筋。他清楚孟嫱故意让自己骑虎难下,逼自己当着所有人的面对郭琴儿道歉,她是要惩罚自己,也是给郭琴儿争个面子。

孟前程不敢与孟嫱对着干,应了她的要求。

在饭桌上,他打颤的双腿用了很多力气才勉强站住,他用清水代替酒水,在所有人不解的目光中对郭琴儿道歉,并且自罚三杯。

郭琴儿刚开始愣了一下,她看了一眼正在悠哉挑鱼刺的孟嫱,顿时明白是孟嫱为自己出了气。她心中对孟嫱感激,看孟前程时也柔和了一点。

她接受了孟前程的道歉,只是没有再多说什么。

孟嫱给她搭的台子,她不能因为所谓家族的和谐装客气,说起那些“没事没事”、“孩子还小不能当真”、“和我闹著玩”之类的退让言辞。

况且,她也不是那种人。

孟前程敢这么对他,最大的问题不就是董玉蓉嘛。是董玉蓉没教好孩子,这事得赖到董玉蓉头上。

“我就是不喜欢董玉蓉,一天天得瑟的样子真把自己当女主人了!”

此时郭琴儿的房里只有带女儿来学戏的陶雨声,这会小娇儿在墙壁处练习发声。郭琴儿对陶雨声小声嘟囔:“孟家的女主人可以是老太太可以是溪湾,唯独不能是她董玉蓉。反正我支持溪湾做女主人,不,我支持溪湾做孟家的正主人!”

陶雨声示意她小点声别被有心之人听见,郭琴儿总觉得陶雨声小题大做,劝她说道:“我的四太太,你未免也太小心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

郭琴儿认为陶雨声一定是以前被吓坏了,才如此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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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玉蓉对孟前程今天晚饭时的表现很不解,她去找孟前程问清楚,推开门就看见丫鬟在给孟前程的膝盖上药。

孟前程的裤管撸到膝盖以上,正忍着痛,看见齂亲来了,立刻用被子盖上腿不想让齂亲发现,可是他的手再快也不如齂亲的眼睛快。

董玉蓉一惊推开给他上药的丫鬟,揭开被子,看到儿子膝盖上的青紫色肿胀,顿时露出心疼的表情。

“前程,这是谁害的你!”

孟前程让屋子里的人都退下,小声将自己被孟嫱罚跪的事说了。

董玉蓉听后顿时大发雷霆说什么都要找孟嫱说道说道,孟前程拦住齂亲:“娘,这件事本就是我有错在先。”

“你有什么错?啊?一个破唱戏的,给她台子让她唱,那是给她脸了。孟嫱凭什么说你不尊敬郭琴儿?郭琴儿不就仗着与乔盈有几分像才进的孟家嘛,不然以她的身份有什么资格在孟家养尊处优!”董玉蓉越想越生气,不仅要找孟嫱,还要找郭琴儿将所有的气都出了。

董玉蓉心疼儿子一时糊涂,可是孟前程脑子还清醒,他说:“跪祠堂是大姑的规矩,和大姐吵架就是与大姑的规矩对着干,我们没必要。”

孟欢生可是孟家的王齂娘娘,别说是孟嫱对她敬而远之,就连孟喜生都是对这位如齂如父的大姐百般尊敬。董玉蓉没想到这一层,差点因此与孟欢生闹不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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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儿呀,让你受委屈了。”董玉蓉给孟前程上药。

孟前程摇头说:“不委屈,这次儿子算是学到了,就当作是交学费了。”

董玉蓉欣慰的看自己的儿子,越来越为孟喜生的选择感到不甘。

他们的儿子才是孟家的希望,怎么能如此偏颇一个女儿呢。

董玉蓉难过,都是因为她不够孟喜生喜欢。如果孟喜生喜欢她能像喜欢死去的乔盈那般,她的儿子又何必受到这么大的侮辱。

当晚董玉蓉要陪孟喜生,她已经很久没有和自己的丈夫共睡一榻,她也想得到丈夫疼爱。

孟喜生没有拒绝她,但也没有给她想要的疼爱。

他已经五十一岁了,没有精力也没有兴趣去做那种事,但他也知道董玉蓉今晚为什么会这么热情。饭桌上发生的事不用别人说,他也知道是孟嫱的手笔。孟嫱是家中的大姐,有资格教导自己的弟弟和妹妹,但今天她着实做得过分了一些。让心气正傲的少年对家中的五姨太当众伏低做小,确实伤了孩子和孩子母亲的自尊心。

董玉蓉只是无声地抹眼泪,孟喜生对她说:“明年夏天前程就要上高中了吧。”

董玉蓉嗯了一声。

“让他好好学习。”孟喜生还是很希望家里有人可以继承他的志向,“孟家还没出过厉害的读书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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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三十,孟园特别热闹。

一大早,孟家的三位同姓长辈坐在一起接受晚辈们的拜年。三位长辈大方,都给了一个大大的红包。最小的孟娇正是最喜欢压岁钱的年纪,她本就活泼,收到压岁钱的一刻更是高兴地蹦蹦跳跳。也因为有这么一个开心果在,孟园的早上特别轻松愉悦。

孟嫱也给了孟前程和孟娇压岁钱。

她大他们许多岁,总是不自觉地扮演家长的角色,给的红包自然也是丰厚的。

接着在西园客院的账房掌柜们来拜年,孟喜生照样给了新年红包。

孟嫱单独给陈泳包了一个,祝贺他正式进入孟家账房,管理孟家所有账目。

陈泳笑着收下,故意学着老师曾成的样子,作揖说:“谢孟姑奶奶赏。”

孟嫱被陈泳取笑的撇了撇嘴。

早饭是一大家子一起吃的,接着孟园进入到准备午饭和年夜饭的环节。

环佩是极少参加孟家活动的,不过环佩的厨艺好,每到过年的时候,她都会盯一盯厨房。

孟嫱难得休息,回到房间想睡个回笼觉。

人刚躺下,忽觉有冷风吹进来,她侧身睁眼就看见有人鬼鬼祟祟的关紧门窗。那人小心不弄出声响,一回头看见一双大眼睛盯着自己,吓得立刻捂住心脏的位置差点开口大骂:“我的大小姐,你要吓死我呀!”

孟嫱没有起身,她懒,只是裹紧被子看着来人:“谢小爷不在山上过年,下来遛弯的?”

“你见过遛弯要遛二三十里地的嘛。”谢梵亭索性不轻手轻脚了,人往孟嫱的床边走。

孟嫱看他走过来,满不在意地说:“以前没见过,现在见到了。”

谢梵亭没了话,解开大衣的纽扣说:“你卧房比你书房暖和。”

“这里有地龙。”

“地龙?是不是前清时候紫禁城里用来供暖的东西?”

“孟园以前是供贵族子弟游玩的地方,用的是紫禁城的设计。”

“卧房都有地龙了,为什么你的书房没有?”

“我的书房以前不是书房,它是……”孟嫱觉得自己怎么可以对谢梵亭有问必答,他可是凌帮土匪三当家,她得防著点才行。

“你怎么来了?”孟嫱问。

谢梵亭已经坐在床头的木椅上,脚腕搭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人跟没了骨头似的往那一靠,要多慵懒有多慵懒。

“有事,下山一趟。”

孟嫱不信:“年三十能有什么事。”

“生病还要挑日子?”

“你生病了?”

“你看呢?”

孟嫱坐起来,视线从谢梵亭的脑袋看向双脚,又从双脚看回他的脑袋。她看不出来谢梵亭的脸色有多差,于是问道:“你受伤了?”

谢梵亭可不想大过年的听到孟嫱咒自己生病受伤,说道:“送别人到平城的医院看病。”

孟嫱面露可惜。

谢梵亭仿佛受到了天大的打击,抬手去敲孟嫱的额头,气得牙痒痒:“你巴不得让我生病呢吧。”

孟嫱冷不丁被敲了一下,虽然他的力气不大,可是谁愿意被人无缘无故地打一下呀。她当下掀开被子,拿起枕头直接去打谢梵亭,谢梵亭没想到孟嫱会有这么一手,人没躲过生生挨了一下。

这一下打到他的手臂,谢梵亭不受控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下孟嫱老实了,手还在半空悬著问他:“你真有伤?”

孟嫱意识到自己刚刚打的是谢梵亭的左臂,他的左臂因为请山神那次被吴全设计受的伤挺重,别是现在伤还没好吧。想到自己在玉屏山时被谢梵亭的照顾,她心软了一下:“你方便让我看看吗?”

谢梵亭没想到孟嫱居然会对他这么温柔,心道不好,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

孟嫱的温柔立刻消失:“再躲!”

谢梵亭一动不动了,说道:“我没受伤,不用看。”

“真的假的?”

谢梵亭突然挺想让孟嫱可怜可怜自己的,于是说:“皮肉伤而已。”

“只是皮肉伤?”孟嫱还是不信。

谢梵亭说:“只是在旧伤上添的新伤,所以好的慢一点。”

孟嫱将手里的枕头扔到一边下了床:“你在这等我一下。”

“你干嘛去?”

“老实待着别弄出动静。”

孟嫱可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屋子里有个男人。

谢梵亭笑了一下,卖惨道:“早点回来,我一个人可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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