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号，晨雾还没散尽，林美就踮着脚溜进了福宝家，蹲在摇篮边，用刚学会的童谣咿咿呀呀地哼唱：

＂福宝乖，福宝好，给块饽饽吃得饱～＂

摇篮里的奶娃娃挥舞著藕节似的小胳膊，忽然＂咯咯＂笑出声来。

林美眼睛一亮，忙把破搪瓷碗里的凉开水喂了半勺，又扯了扯露出棉絮的小被子：

＂今天是我生辰，你可要保佑我呀。＂

日头爬上东山头时，林美已经晃悠到了村口的小河边。

秋日的河水清凌凌的，几尾柳叶似的小鱼在石头缝里钻来钻去。

她蹲在青石板上伸手去够，冰凉的河水却把补?袖子浸得透湿。

＂呸！＂小丫头甩着手上的水珠，

她忽然瞧见坡上的野柿子树——可惜被摘得只剩几个青疙瘩挂在枝头。

日头渐渐毒了起来，晒得林美后颈发烫。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肚子＂咕噜＂一声响得吓人。

远处山林在日头下泛著青黝黝的光，她突然想起前日春花炫耀的山货。

【来都来了……】

小短腿不由自主就往山道上迈。

山风裹着杉木的清香扑面而来，林美踮脚摘了片黄栌叶含在嘴里，酸涩的汁水让肚子叫得更欢了。

她猫著腰在灌木丛里钻来钻去，枯枝把补?裤子勾出几道新口子。

＂野栗子……山梨……＂嘴里念念有词，忽然耳朵一动——不远处的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她蹑手蹑脚拨开枝叶，竟看见只肥硕的野鸡正在啄食！金红的尾羽在阳光下像簇小火苗。

【这可是大礼啊！】

林美顿时屏住呼吸。

野鸡油亮的羽毛、结实的腿杆，在她眼里都化成了香喷喷的肉汤。

她慢慢屈膝，布鞋悄悄碾碎几颗橡实——

林美一个猛子扑过去，却啃了满嘴泥。

＂哗啦！＂野鸡突然振翅而起，扑棱棱的声响惊飞满山雀鸟。

再抬头时，只看见几片飘落的羽毛晃晃悠悠落在枯叶堆上。

＂呸！呸！＂小丫头吐出嘴里的草屑，＂就差一点！就差一点！＂

正要起身，忽然瞥见几步外的土坡上露出一截褐色的根须，弯弯曲曲地藏在腐叶下。

＂咦？＂她揉了揉眼睛，凑近一瞧——那根须表皮粗糙，分明是……

＂山参？！＂林美心头一跳，想起前些日子村里赤脚医生说过，南边的老林子里偶尔能挖到土参，

虽比不得东北的贵重，但也能换些红糖、盐巴。

她连膝盖上的泥都顾不得拍，直接趴在了潮湿的泥地上。

两只手像小耙子似的，一点一点拨开松软的腐殖土。

指甲缝里很快塞满了黑泥，可她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一个不小心扯断了那几根细细的参须。

【慢点儿……再慢点儿……】

她在心里默念著，额前的碎发都被汗水黏在了脑门上。

阳光透过杉木叶的间隙斑驳地洒下来，照在那截褐色的根茎上，隐约能看到上面细细的环纹。

另一边，日头爬过竹梢时，林大海终于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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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摔下手里编到一半的竹篓，粗粝的手掌在裤腿上蹭了蹭：＂这丫头，跑哪儿疯去了？＂

村口的榕树下，几个纳鞋底的婆娘七嘴八舌：

＂早先看见往山坳去了……＂

＂裤腿上还沾著鬼针草呢……＂

＂怕不是去摘八月炸了……＂

山脚下的灌木丛明显有被扒拉过的痕迹，几片断枝上还挂著蓝布条——正是林美那件补丁衣裳的料子。

＂妹仔！＂他拨开油茶树的枝桠，正瞧见自家女儿撅著屁股趴在腐叶堆里，全神贯注地在刨著什么。

林美浑身一激灵，沾著泥巴的小脸转过来时，眼睛亮得跟山涧里的黑石子似的：＂阿爸！＂

她脏兮兮的手指头戳向土坑，＂你快看看，这是不是那个特别特别值钱的东西？＂

＂嗯？什么值钱的？＂

林美急地跺脚，使劲指了指地上的东西，一脸期待：＂就是那个什么参啊！赤脚叔公说能换红糖那个！＂

＂什么参？野山参？＂林大海眯起眼睛往坑里瞧。

这一瞧不要紧，他先是一愣，继而整个人笑得直打颤。

＂哈哈哈哈哈哈！＂

那爽朗的笑声打破了山林间的宁静，惊得树上的斑鸠＂扑棱棱＂飞起。

他擦了擦笑出的眼泪，粗糙的手指捏起那根沾著泥的＂宝贝＂。

＂傻丫头哟，＂他蹲下身，身上还带着田间劳作的汗味，＂你当山参是田里的稗草，随便就能薅著？＂

说著把那截根茎在衣襟上使劲蹭了蹭，露出青白色的表皮，＂瞧见没，野萝卜的皮是青的，山参可是黄褐色。＂

林美的小嘴撅得老高，不死心地抢过来闻了闻，一股辛辣的土腥味呛得她直皱鼻子。

【真的不是山参吗？】

【怎么就不是山参呢！】

她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在地上，赌气似的把那＂宝贝＂往地上一摔。

林大海瞧着闺女红着眼圈的模样，笑声渐渐收了。

他粗糙的大手揉了揉女儿乱蓬蓬的头发：＂走，阿爸给你煮个红鸡蛋庆生。＂

林美有些失落地站起身，随意地拍了拍身上沾染的泥土，跟着林大海往家的方向走，

边走边一步三回头地看着那根小萝卜。

她越想越不忿，忽然转过身冲了回去，一把将萝卜从地上薅了起来。

＂管它是不是人参！＂林美气鼓鼓地把萝卜揣进兜里，＂我非要带回去尝尝不可！＂

回家的山路上，林美突然问：＂阿爸，你见过真的野山参吗？＂

林大海的脚步顿了顿，眯起眼睛望向远处的山峦：＂早年间见赤脚叔公挖到过一回。＂

他蹲下身，用树枝在地上比划著，＂须子得有这——么长，像老寿星的胡子似的，还带着股清甜的药材香。＂

林美的眼睛随着父亲比划的动作越瞪越圆。

＂那……那我以后多去山里转转，说不定真能找到山参呢！＂

＂嗬！＂林大海被闺女逗乐了，＂你当山参是地里的野菜？＂他故意板起脸，＂深山里可有野猪，专叼你这样的小丫头！＂

回到家，林美蹲在灶房门口的小板凳上，就著昏黄的煤油灯，把野萝卜搓洗得干干净净。

咬下一大口，顿时被那股子辛辣呛得皱起了脸，

萝卜的涩味在舌尖蔓延，混著泥土的腥气，激得她眼眶都泛了红。

＂呸！真难吃！＂她小声嘟囔著，却还是梗著脖子，像只不服输的小牛犊似的，又狠狠咬下一口。

两腮鼓得圆圆的，牙齿磨得咯吱响，仿佛要把满肚子的不甘心都发泄在这根倒霉的萝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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