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南方的日头还毒得很，晒得稻田里蒸腾起氤氲的水汽。

金黄的稻浪随风翻涌，沉甸甸的稻穗压得秸秆弯成了驼背老汉的模样。

林家的田垄上，镰刀割断稻秆的"嚓嚓"声此起彼伏。

田埂边的稻草棚下，林美灵巧的手指正翻飞著，将枯黄的草茎编成一只歪腿蚱蜢。

草茎粗糙的边缘在她指尖勒出几道红痕，她却浑不在意。

林惠坐在一旁，汗水将她的刘海浸得透湿，一绺一绺地贴在额头上。

她出神地望着田里——林大河两口子弯成两道弓，镰刀挥舞得又快又稳。

李春妮的蓝布衫后背湿了一大片，汗珠子顺着发梢往下滴，在干涸的田垄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嚓！"又是一刀下去，稻秆整齐地倒下。

林大河直起腰捶了捶后背，古铜色的脸上滚落豆大的汗珠，在晒得发红的脖颈上冲出几道泥沟。

他喘著粗气，却连汗都顾不上擦，又弯腰继续割了起来。

"啪！啪！"打谷桶那边传来有节奏的闷响。

林德贵的膀子抡得浑圆，青筋暴起的手臂将稻捆高高扬起，重重摔在桶沿。

金黄的谷粒如雨点般迸溅，在阳光下划出一道道细碎的金线。

李苗佝偻著腰紧随其后，竹筐在她臂弯里晃悠，老辣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根稻穗。

老太太嘴里还念念有词："遭雷劈的蝗虫都没你们浪费……"

就连平日里最爱偷懒的林大海，这会儿也老实得很。

汗?在他脖子上洇出深色水痕，随手一拧便滴滴答答落下水来。

他每割几垄就要直起腰喘口气，后腰处的补?被汗水浸得发亮，活像贴了块膏药。

刘芳跟在他身后捆稻子，稻草粗糙的边缘在她虎口处勒出几道血痕。

她不时直起腰捶捶后背，却始终没停下手中的活计。

偶尔抬头望一眼稻草棚，见两个女儿安然无恙，便又低头继续忙碌。

林美不由得庆幸：【这秋收可真是累人啊，还好我年纪小，不用下地干活。】

正想着，陈彩姑嗓音刺破稻浪声："小惠，小美，你们别光坐着，过来帮忙捡稻穗！"

林惠条件反射般要起身，却被林美一把拽住。

小丫头的手指像铁钳似的扣住姐姐的衣角："别理她，我们才三岁，捡个屁的稻穗。给我坐着！"

林惠有些犹豫，小声说："可是大伯娘叫我们……"

林美朝田里努努嘴，"瞧见翠环没有？"

四岁的林翠环挎著个小竹篮，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稻茬间踉跄。

补?裤子被泥浆糊得看不出本色，后腰处磨破的窟窿里，露出一截瘦得能数清肋骨的脊背。

小竹篮里的稻穗稀稀拉拉，还没盖住篮底。

"咱们要是去了，保准比她还惨。"

田那头传来林翠环摔倒的闷响，陈彩姑的骂声立刻追了过去。

"要去你去！"林美往草堆深处一滚，从怀里摸出早上偷藏的烤芋头。

芋头已经凉了，她却啃得津津有味：【横竖我小，能偷懒就赶紧偷懒。长大了有的是活?，现在何必去受那个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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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彩姑见俩丫头纹丝不动，把毛巾往地上一摔。

汗珠子顺着她涨红的脸往下淌，在晒得发白的衣襟上洇出深色痕迹："反了天了！翠环都知道……"

"大嫂！"刘芳突然直起腰，手里的稻草"啪"地断成两截。

她抹了把脸上的汗，"我家两个丫头加起来还没一筐稻重，能顶什么用？"

陈彩姑的脸顿时涨成猪肝色，声音也拔高了几分：

"三弟妹，你可不能惯着她们，女孩子就得从小学着干活，不然长大了还不得成懒骨头。"

林大海把镰刀往地上一杵，刀尖插进泥里三寸深："大嫂要是闲得慌，不如管管福全？

那小子在树荫下睡了小半天了！"

陈彩姑的嘴唇哆嗦著，正要反驳，忽听得一声闷响。

林德贵把打谷桶重重一放，老榆木桶底震得田垄都颤了颤。

"闹够没有？！"老爷子古铜色的脸绷得铁紧，青筋在太阳穴上突突直跳，"秋收要紧！"

他浑浊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草棚方向，"丫头片子别添乱就行。"

林德贵的话像块冷铁砸进滚油锅，田间霎时静得只剩稻浪沙沙。

老爷子转身时，补丁摞补丁的汗衫后背湿透了一大片，在日头下泛著盐霜。

陈彩姑的镰刀"咔嚓"劈进稻丛，这一刀下去，连带着稻茬都矮了三分。

"大伯娘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林惠绞着衣角，声音细如蚊呐。

林美却翘着脚丫，把最后一块芋头塞进嘴里："怕啥？"

她鼓著腮帮子，含糊不清地说，"阿公都发话了，她还能怎么样？！"

烈日下的稻田重归平静，只余镰刀割稻的"嚓嚓"声此起彼伏。

草棚里蒸腾著燥热的稻草气息，林美和林惠并排坐着，心思却天差地别。

林美偷偷抿著嘴笑，眼睛弯成月牙，心里美滋滋的：【逃过一劫！】

林惠却揪着衣角上的线头，小脸皱成一团。

她偷偷瞄著田里的林翠环，看着堂姐踉踉跄跄的身影，心里像压了块小石头。

"小美……"林惠的声音轻得像晒蔫的南瓜叶，"咱们是不是应该去帮帮忙？大家都在干活呢……"

林美撇撇嘴，"你傻呀？咱们才三岁，能干什么？"

她指了指树荫下四仰八叉的林福全，"你看福全哥不也在偷懒，大伯娘怎不叫他？

翠环姐是她阿妈非要使唤的，关咱们什么事？"

林惠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但她的目光还是忍不住追着田里那个摇摇晃晃的小身影，心里像塞了团乱麻。

草棚里闷热的空气让林美坐立不安。

她扯了扯汗湿的衣领，烦躁地踢了踢脚下的稻草，突然凑到林惠跟前：

"小惠，咱们去玩吧，别在这儿待着了。"

林惠不安地望向田里："阿爸说了不让乱跑……"

"哪儿算乱跑呀！"林美指著不远处，"我们就去隔壁福宝那里，阿爸一抬眼就能瞧见。"

林美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现在大家都忙着秋收，福宝那边肯定也没太多人照顾，正是自己刷好感的好时机。要是能弄到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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