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调职(1 / 1)

林大海盯着厂告示栏上的"精简职工"文件,指间的烟卷都快烧到指节,烫手的烟灰簌簌落在工装裤上。

门卫李大爷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来:

"我亲戚家有个后生,在省造船厂……这回要调回县里,可老婆孩子的户口落不下……"

老头抽了口劣质烟,烟雾缭绕中露出焦黄的牙齿,"他老婆是卷烟厂的,想拿省城的工作换县里的岗,

可这年头少有人换得起……"

地窖里,昏黄的煤油灯将五个人的影子投在土墙上,像一群密谋的剪影。

林大海数完最后一罐肉酱,突然开口:"省城的岗位,咱家换不换?"

刘芳和林惠持中立意见,林大海、林勇和林美三人赞?,无反对票。

李建新把烟头狠狠碾在地上,火星在暮色中溅出最后一点红光。

"大海,不瞒你说,"他搓着手,掌心的老茧摩擦出沙沙声,"造船厂现在一个萝卜一个坑,实在腾不出位置……"

话锋一转,"不过卷烟厂那边倒是有两个空缺——仓库清点员,还有锅炉工。"

林大海眯起眼,烟丝烧出"滋滋"声,在沉默中烧出一缕呛人的烟。

"锅炉工虽说埋汰些,"李建新瞥见林大海眉间的沟壑,急忙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但每月多给五斤粮票,年底还发双份劳保手套,厚实的很,拆了能织毛衣。"

"房子怎么说?"林大海手指一抖,一截烟灰簌簌落下。

李建新的目光追随着飘散的烟灰,喉结滚动了一下,才道:"我家在卷烟厂家属院有间12平米的宿舍,带小厨房。

可以……可以换你们在这边的房子。"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又压低声音,“要是想住宽敞些……我爱人在省城还有些门路,不过……”

他搓了搓手指,意思不言而喻。

刘芳一巴掌拍在饭桌上,搪瓷缸里的凉白开被震得晃出几滴,

"锅炉房肯定不去!那活计天天跟煤灰打噷道,肺都要咳出来!"

林惠坐在一旁,忙不迭地点头附和。

林勇抬手挠了挠头,发丝被搅得凌乱,"我也听说锅炉房得三班倒呢,大半夜睡得正香,还得爬起来去添煤。"

"阿爸,现在双职工分的房子也大不到哪儿去。挤挤挨挨的,转个身都碰胳膊肘。"

省城之行看样子八九不离十了,林美心思一转,很快将关注点落到了住屋问题上。

"咱们能不能用家里存的粮食,再加上李叔叔那套职工宿舍,拿去和省城本地人换套房子呀?

我听说,有些老住户祖上留下的院子……"

三日后,林大海再次找到李建新。

"仓库那个工作,还行。"林大海率先开口。

李建新肩膀明显一松,从兜里摸出皱巴巴的烟盒:"得,我这就让我家那口子去办手续……"

烟卷在指间转了两圈,"不过大海,锅炉房那个岗真不考虑?每月多五斤粮票呢。"

见林大海不接话,李建新以为他只要一个岗:"只要一个岗位的话,你们两口子……"

"李哥,"林大海把一袋粮食推过去,粮袋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锅炉房不要,但我们想要卷烟车间工人岗。"

李建新喉结滚动,手指无意识摩挲著粮袋边缘——这袋粮食在粮站排队好几天都未必买得到。

他声音发涩:"车间岗……得疏通不少关系……很难办。"

"咚"的一声闷响,一个肉罐头被按在粮袋旁。

铁皮罐头上还沾着地窖里的潮气。

"能办成,"林大海用鞋尖将罐头往前推了半寸,"价钱……再商量。"

李建新的瞳孔猛地一缩,目光死死黏在那罐肉罐头上。

"这……车间岗可是要过三关的……"他话虽这么说,眼睛却怎么也离不开那个罐头。

最近半年,他只在梦里闻过这么浓郁的肉香。

林大海也不是菩萨转世,再说了,急的也不是他:"要么卷烟厂仓库和车间岗,要么就一个都不要。"

李建新的呼吸明显粗重起来:"后天……后天傍晚,来我叔家找我。"

林大海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慢悠悠地把烟头按灭在墙砖上。

他故意等了几秒,才不紧不慢地点头:"成,那就后天。"

话音未落,李建新已经迫不及待地弯腰去提粮袋。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巷子时,夕阳已经完全沉下去了。

半个月后,林家人攥著卷烟厂的调令站在站台上。

"来了来了!"赵兰的大嗓门老远就传了过来。

她带着孙大勇和三个儿子呼哧带喘地跑来,怀里还抱着个包袱,"还好赶上了!"

孙小武二话不说就接过林勇肩上的麻袋,动作利落地像早就排练过似的。

"都说了你不能跟着去!"孙小文一把揪住孙斌斌的耳朵。

"为什么?"

孙小文戳了戳弟弟的脑门:"你去了不得吃林叔家的粮食啊!现在谁家养得起闲人?"

"那,那我上林叔家当上门女婿!"孙斌斌突然挺起胸膛。

"嘿,你小子想得倒美!"林大海烟都差点拿不稳。

孙大勇一把将小儿子拎起来,"你想当哪个的老公啊?"

孙斌斌的小脸涨得通红,看看文静温婉的林惠,又瞅瞅漂亮机灵的林美,

半天憋出一句:"我……我就不能两个姐姐都…………"

话还没说完,林美举起拳头要揍人,"臭小子,皮痒了是吧!"

孙斌斌撒丫子就跑,两条腿倒腾得飞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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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也不阻拦这场打闹,孙小文还帮林美拦人。

直到远处传来"呜——"的汽笛声,这热闹才渐渐平息。

"省城可不比咱这小地方,"赵兰眼眶发红,使劲拍著刘芳的手背,"有难处就捎信来!"

"知道啦,我们常联系。"刘芳也鼻子发酸。

汽笛声越来越近,站台开始震动。

林大海看了看时间,轻轻咳嗽一声。孙大勇会意,拍了拍妻子的肩膀。

一家人拖着行夌,在省城火车站熙攘的人潮中艰难穿行。

刚出站口,就看见夌建新的爱人赵玉梅踮着脚尖朝他们挥手。

"快跟我来!"赵玉梅接过刘芳手中的包袱,脚步匆匆地领着他们穿过喧闹的街道。

"我找到三个愿意换房的本地人,你们看看中意哪套。"

第一站是城西的铁路局旧宿舍。

红砖老楼在夕阳下泛著暗沉的光泽,墙皮剥落处露出岁月的痕迹。

推开斑驳的木门,一股陈年的煤烟味夹杂着暖意扑面而来。

"这套35平米,带独立煤炉位。"

赵玉梅拍了拍角落里锈迹斑斑的铁炉子,炉膛里还残留着些许煤渣。

林大海眼睛一亮,立即蹲下身仔细检查炉子的状况,手指在铁皮上轻轻敲打,发出沉闷的声响。

刘芳好奇地推开里屋的窗户,一阵热风猛地灌了进来——窗外正对着公共旱厕,浓烈的气味让所有人都皱起了眉头。

林美立刻捂住鼻子后退两步,差点撞到身后的林勇。

"这……"刘芳赶紧关上窗户,但那股味道已经在屋里弥漫开来。

赵玉梅尴尬地笑了笑:"冬天还好,就是夏天……"

话没说完,一只绿头苍蝇"嗡嗡"地从窗缝钻了进来。

第二套是中山路的侨房,转过几条幽静的街巷,一栋乳白色的南洋小楼闯入眼帘。

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在墙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踏上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推开二楼那扇雕花房门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45平米的空间里,铁艺阳台上的藤蔓爬架垂落着翠绿的常春藤,彩色玻璃窗将阳光折射成七彩的光斑,在地板上缓缓流动。

"房主急着走,"赵玉梅压低声音,手指在窗台上轻轻敲了三下,"只要现成的硬通货,一次结清。"

林美不自觉地走向阳台,雕花铁栏在她指尖留下冰凉的触感。

从这里望去,整条中山路的梧桐树冠在风中摇曳,美得像幅画。

这样显眼的房子,住进来怕是连邻居的目光都要时刻提防。

她最后望了眼阳台上摇曳的绿萝,悄悄退回了家人身边。

第三套是城东的筒子楼,推开门,32平米的屋子规整地隔成两房一厅,虽然灰扑扑的却透著股踏实劲儿。

厨房的墙砖被油烟熏得发黄,但灶台擦得锃亮。

刘芳蹲下身,指甲在砖缝间刮了刮,满意地点点头——没有陈年油垢。

"步行到卷烟厂就一刻钟,"

赵玉梅意有所指地眨眨眼,"旁边就是纺织厂家属院,常有瑕疵布处理……"

刘芳闻言眼睛一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著窗台。

"就是……"赵玉梅搓了搓手指,"得再加30斤全国粮票,5个肉罐头。"

楼道拐角处,一家人围成一圈,蹲在那儿开起了小会。

"第二套房子……"林惠声音轻得像羽毛,眼睛却亮得惊人,手指在空中画著彩色玻璃的轮廓,

"那些花纹,阳光照进来的时候……是我见过最漂亮的房子。"

刘芳无声地点点头,口袋里还装着从侨房窗台上偷偷捻的一小撮绿萝叶。

林大海摩挲着手心的茧:"那套房子太惹眼了……"

"铁路局那个……"刘芳刚起话头,

林美就拚命摇头,脑袋晃得像拨浪鼓:"别别别,那是旱厕啊!!夏天怎么办?"

要是自己去拉屎,扑通一声,粪水溅到屁股……

达咩!这个画面想想都要窒息了,她害怕地打了个哆嗦。

这时,一直静静听着的林勇开口:"我觉得纺织厂家属院附近这套挺不错。

离卷烟厂近,上下班方便;离学校也不远,上学能省不少事儿。"

林大海沉思片刻,"行,那就定这套了!"

赵玉梅松了半口气,另半截卡在喉咙里:"那粮票和罐头……"

"明天就送来。"林大海打断她,眼神往楼梯口瞟了瞟。

楼道里传来脚步声,所有人都默契地闭上了嘴。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林大海和刘芳就揣著粮票和罐头出了门。

等日头升到正午,两人已经办妥了所有手续——卷烟厂仓库保管员和车间工人的工作证热乎乎地揣在兜里,

那套筒子楼的房契上也郑重按下了红手印。

幸好先前和夌建新家互换了房子,两家的家具也挑着差不多的调换了——这么一倒腾,倒省去了搬运大件的麻烦。

林惠用抹布使劲擦拭著陈年的水渍,可那层灰黄的污垢像是渗进了木头纹路里,怎么擦都泛著暗沉。

她皱了皱眉,转头道:"阿妈,这窗台……"

刘芳头也不抬,从水盆里捞起半块老丝瓜瓤甩过去:"沾点肥皂水,用力蹭。"

铁皮罐相碰的声响惊得林勇连忙摆手——这筒子楼的隔音,连楼上夫妻吵架都能听个真切。

林美趴在窗边偷懒,下巴垫在交叠的手臂上,数着楼下经过的自行车。

傍晚暑气稍退,一家人总算把新家收拾出个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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