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小辞真好看!”苏明珠看着穿戴整齐的幼弟,指尖轻轻抚平他月白色锦袍上的褶皱。
绣著银线瑞云纹的衣摆刚好垂到三寸软底绣鞋上,这是她今早特意让绣房赶制的新衣裳,领口处还别著枚珍珠镶边的小玉锁。
自三年的前那场风寒后,苏砚辞的衣橱就被换成了全棉里子的暖绸,连腰带都换成了不易勒著的丝绦。
她刚要弯腰抱起弟弟,就见那团软乎乎的小身子突然往后退了半步。
三岁的苏砚辞仰著粉雕玉琢的脸蛋,乌亮的眼睛里映着姐姐有些错愕的神情:“姐姐,我今天的三百步还没走呢。”
他特意把 “三百步”三个字咬得重重的,小胖手指无意识地绞著袖口,那里还留着今早二哥给他量臂长时留下的红痕。
苏明珠的手悬在半空好一会儿,才慢慢收回来,指尖还带着方才触碰孩子衣襟时的温度,担忧道:“可是外头风大......”
“大小姐,夫人有事找你,正在云归院等着你呢?”就在这时,春粉突然出现在门外唤道。
苏明珠无奈,只好恋恋不舍的抱了下苏砚辞,嘱咐丫鬟红袖盯着苏砚辞好好吃饭,这才离开。
看着苏明珠走了,苏砚辞彻底放松下来,嘴里不断嘟囔著:“终于走了终于走了。”
自从三年前的那场风寒,苏家人似乎集体在他身上安装了一层病弱的滤镜。苏府上到苏老夫妇,下到门童丫鬟,全部将他当做瓷娃娃对待,生怕他早夭。
苏老夫妇年事已高,需要颐养天年,苏伯谦柳氏有事务缠身,于是教育苏砚辞的任务就落在苏明珠姐弟三人身上。
从每日早晨由丫鬟用温姜水擦手,再到巳时三刻必须吃半碗山药莲子粥,还要未时要在暖阁里临摹半页字帖,就连走路都要按照二哥画的路线图,沿着青石砖的缝隙一步步数着走。
苏砚辞虽然是个懒癌患者,但也受不了这样几近严苛的安排。
他吵过闹过,但是由于人小言轻,他的抗议往往以失败告终。
“小少爷,奴婢给你擦擦手吧。”一名丫鬟捧著水盆走过来,轻声说道:“等会还要喝参汤呢。那可是大小姐重新配的药材。”
苏砚辞一想到那味道奇奇怪怪的参汤,小脸瞬间皱成一团,他噔噔噔的跑到床上,将自己埋进被子里。
声音沉闷:“我不喝,你们谁爱喝谁喝。”以前苏明珠三人总是会看着他喝下参汤,才放心离开,如今苏明珠他们都不在,他才不要喝这么难喝的东西。
参汤在白瓷碗里泛著袅袅热气,红袖捧著托盘的指尖微微发颤。她望着缩在拔步床上的小身影,裙裾在青砖上拖出细碎的褶皱,哄道:“这参汤的不苦的,是大小姐刚调的的方子......"
话未说完,床上的缎面被子突然鼓起个小包,像只炸了毛的小兽。
“都说了不喝!”苏砚辞从被子里探出张气鼓鼓的脸,刚梳好的发髻瞬间变的凌乱不堪、
“我说不喝你们没听到吗?!” 他猛地站起身,双手叉著腰怒骂道:“你这个贱人是听不懂本少爷的话吗?”
红袖跪下身,托盘在膝头放得四平八稳:“昨日大小姐还少爷把脉,说小少爷的身体还有点虚......”
话没说完,眼前突然掠过道白影。
苏砚辞光着脚丫跳下床,藕节似的小胳膊抡圆了砸向瓷碗,滚烫的参汤泼在红袖月白色衣襟上,在衣服上洇出深褐的印记。
“聒噪!”苏砚辞喘着气瞪着地上的碎瓷片,“滚,都滚!本少爷连撒尿都要记时辰,喝药还要听你们念医书?”
说著抬手就是一巴掌,由于人小力也小,落在红袖泛红的脸颊上只留个淡淡的粉印,像只小奶猫挥爪子挠人,“别以为你是姐姐的人就可以管我,我告诉你,你在多说一句话,我就把你卖了!"
“还有你们!”苏砚辞气的脸蛋红扑扑的,手指将屋内所有的丫鬟指了一遍,“把你们都卖了,统统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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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袖垂眸盯着碎瓷片里自己的倒影,发丝被参汤黏在额角,却依旧跪得挺直。
她从袖中取出帕子擦了擦膝头的汤渍,声音依然平稳:“三少爷昨夜特意叮嘱,说若小少爷再闹脾气......”她顿了顿,“便要亲自来监督小少爷了。”
这句话像根细针扎破了胀满的泡泡。苏砚辞的气势瞬间弱了下去,想起苏砚礼的手段,他就觉得后颈发紧,却仍梗著脖子道:“我、我让姐姐打你二十板子!”
话虽这么说,小脚却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踩在冰凉的青砖上。
房门在此时 "吱呀" 一声推开,穿堂风卷著海棠花香灌进屋子。
“你是要发卖谁啊?”苏砚安身着青竹纹锦袍立在门前,腰间的青玉麒麟佩泛著冷光,身后跟着的苏砚礼穿着墨蓝夹衫,腰间挂著一把木剑。
兄弟俩的目光同时落在地上的狼藉:碎瓷片浸在参汤里,红袖膝头的汤渍已凝成深褐,在月白色衣料上格外刺眼;
最醒目的是苏砚辞光着的脚丫,踩在青砖上冻得发红,却还倔强地攥著袖口。
“小辞这是在干什么?” 苏砚安缓步走近,袍角拂过碎瓷片却不染分毫,“又发脾气了?”
他蹲下身,指尖捏住弟弟冰凉的脚踝,触感像块温玉,“之前哥哥不是告诉过小辞,要乖一点吗?”
苏砚礼皱了皱眉头,眼中一片墨色,身上也散发著不悦的气息。
“二哥......”苏砚辞忽然觉得嗓子发紧,方才的跋扈像被戳破的气泡,只剩零星光斑在眼前晃。
脚踝被二哥掌心的温度裹着,倒比暖炉还要烫些,“我只是...... 只是觉得参汤太苦......”
苏砚礼这时已蹲下身,用帕子擦净幼弟脚上沾到的汤渍:“长姐说今日的参汤加了甘草,该是甜的。”
他整理著苏砚辞凌乱的头发,声音依旧十分轻柔,却让苏砚辞忍不住颤抖了一下,“许是红袖笨手笨脚,调错了火候?”
这话让红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惊慌:“是奴婢的错......”
话未说完,就被苏砚安抬手止住。
“去换身衣裳。”他吩咐红袖,目光却始终落在苏砚辞身上,语气中含着不容许反抗的意味:“再让厨房煨一碗参汤,以后都加三钱连翘。”
“既然不喜欢喝甜的,那以后都喝苦的吧?”
“二哥......”苏砚辞刚想说什么,他对哥哥们这种苛刻的管制感到十分厌恶,但在看到苏砚安的目光,只能沉默下来。
“小辞,不要和我们闹脾气。”苏砚礼一把将幼弟抱进怀里,语气十分的冷硬。
苏砚礼在三年前跟着父亲进入军队,三年的时间,早已将原本还算柔和的少年打磨成一把利剑,只等著用一场战争来给这柄剑开光。
苏砚辞听到这话,怒气再也压不住了,他按著苏砚礼的手臂想要起身,却被苏砚礼牢牢的控制在怀中。
用力,没起来,有些尴尬。
苏砚辞脸色一红,开始吵闹:“我就不喝,要喝你们喝!”
“你们知道那参汤有多苦嘛?我身体都好了,你还让我喝!”
“呜呜呜,我知道!我知道是药三分毒!你们想害死,啊——”苏砚辞的尖叫卡在喉间。
苏砚礼铁钳般的手掌骤然收紧,指腹碾过他腕骨下方的太渊穴,白皙娇嫩的肌肤上瞬间浮出五枚青紫色指印,可怖非常。
幼童的腕骨在掌心跳动,像只撞在网里的雀儿,连挣扎都带着破碎的颤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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