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府,瑞锦轩。
“玉珠,三爷来了吗?”
含晴斜靠在床榻上,支著半个肩膀向外探,右手虚虚地在五个多月大的孕肚上打转,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来了,来了。”玉珠一溜烟从外头蹿进来,一进屋就对含晴使了个眼色。
听到廊下的脚步声越来越密,含晴赶忙发狠般地揉了揉眼睛,硬是将一双美目揉得红肿不堪,挤出两滴水来才罢休。
她?著嗓子喊:“哎呦,哎呦,我的肚子……”
宋延清大跨步踏进雕花门槛,月白长袍扫过地上的炭盆,溅得火星子直蹦。
他三步并作两步扑到床前,焦急道:“含晴,怎么样?你哪儿不舒服?不是前几日吴大夫才来诊过脉,说你胎像安稳吗?怎么现在大晚上的,你倒肚子痛起来?”
“三爷。”含晴仰起脆弱纤薄的脖颈,楚楚可怜地依偎在宋延清肩上。
“妾身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白日里还好好的,等到酉时二刻用了晚膳,肚子里就有些不安分,妾身本来想着忍一忍,可谁知……”
一滴晶莹的泪自含晴的眼尾处落下,滴在宋延清的手掌上,发出“吧嗒”一声脆响,她咬著下唇,泪眼朦胧道,
“可谁知后来肚子越来越痛,三爷,妾身和你的孩子不会有事吧?”
“这酉时二刻都觉得身子不舒服了,怎地拖到现在才说?这等事儿岂是能强忍着的?”
宋延清将大手覆在含晴温热的肚皮上轻轻摸著,一迭声柔声安慰了她几句。
但转过身来时,面上已动了怒,眉头紧锁地看着屋内一众丫鬟婆子。
“你们这些人都是干什么吃的?主子不舒服难道就不知道去请个大夫来瞧瞧?还由主子硬熬著,难道你们平日里就是这样伺候人的?”
他话音未落,玉珠早已带着一众下人跪下来砰砰磕头,求饶道:“三爷饶命啊,奴婢等人是想去叫大夫的,可是姨娘心善,不愿意大晚上的搅得人不太平,便不许奴婢们去,不是奴婢们偷懒不去啊,还请三爷明察。”
“含晴,是这样么?”宋延清无奈地看向含晴。
含晴用帕子拭泪,哽咽道:“自妾身怀孕以来,三爷就不必说了,夫人日日流水一般的补品和安胎药送过来,妾身卑贱之身,怎担得起三爷和夫人如此厚爱?”
“这大晚上的,若是因为妾身惊动夫人,让夫人不能好好休息,那妾身可真是罪人了。”
含晴越说越激动,一俯身,竟呕出几口酸汁来,宋延清登时面色一变:“快,快去请吴大夫!”
吴大夫进屋时,含晴正躺在宋延清怀里哀哀落泪,两人一对上眼,含晴眸色一转,暗暗?他使了个眼色,对方便捻了把长胡子算作回应。
搭脉时,吴大夫在含晴的手腕上诊了许久,半晌才捋著胡子慢悠悠说:“夫人这是胎气不稳,需得静卧三日,再服几剂固肾安胎的方子……”
“好好的怎么会胎气不稳?”
宋延清厉声打断了吴大夫的话,“你不是前几日才来诊过脉吗,当时你可说的是一切都好,怎么短短几天,你就换了副说辞?”
吴大夫朝宋延清拱了拱手,随后看向含晴道:“夫人脉势虚浮躁动,如絮沾衣,敢问夫人,是否这几日忧思过重,不曾好好饮食?”
含晴捏著帕子,在宋延清疑惑的目光中,含泪道了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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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有孕,最忌心绪不安,忧思过重,老朽可以为夫人治身,却治不得心啊,还望夫人看在腹中孩子的份上,莫要多思多想,伤身伤心。”
吴大夫向宋延清和含晴作了个揖,便随着玉珠下去开方子了。
宋延清替含晴掖了掖被角,关切道:“含晴,你有什么委屈不能说出来?怎么闷在心里,倒把自己的身子折腾出病来?你不顾忌自己,也不顾忌腹中孩子吗?”
“三爷。”含晴蓦地流下两行清泪,不似之前的抽噎,而是如决堤之水一般汹涌而出,肩膀随着哭泣剧烈地抖动,没多久便打湿了胸前一大片衣襟。
她抓着宋延清的衣袖,嚎啕道:“这几日我总是梦到姐姐,我梦到姐姐她过得很不好,身上血淋淋的没一块好肉。”
“三爷,那种地方不是人待的,妾身求求您,求您看在妾身肚子里孩子的份上,您去把姐姐赎出来吧,只要您把姐姐赎回来,妾身一定当牛做马报答您,给您生好多好多个孩子……”
宋延清见她哭得悲痛难忍,五个多月的孕肚跟着一起一伏的,不禁也慌了神。
他向来最怜惜女子,如今一个怀着他骨肉的女子,在他跟前哭得梨花带雨的,说他不触动是不可能的。
可含晴是宋潇斐亲自打了招呼送进去的,是他二哥的指示。
这天下间又有几个人敢违抗他二哥呢,就算他们是嫡亲兄弟,他也不敢去触他二哥的霉头啊。
自从含雨出事之后,含晴已经求过宋延清太多太多次,求他帮忙救人。
可每次宋延清不是说公务繁忙,就是说身子不适,总是能找到借口搪塞她。
今天晚上,她不惜重金买通了吴大夫,以肚子里的孩子做要挟,求宋延清看在她肚子里孩子的份上,多少帮她想点办法。
可谁知,宋延清还是沉默。
滚烫的热泪落下来,落在手背上却比院子里垫脚的青石板还冷,含晴看着宋延清无动于衷的脸色,慢慢地,她的泪就流不出来了。
“三爷,是妾身僭越了。”含晴慢慢垂下脑袋,轻声说,“妾身如今身子重,不便伺候三爷,宝珠在隔壁等著三爷呢,三爷快去吧。”
玉珠和宝珠都是府里拨过来伺候含晴的丫鬟,二人相貌都算不上出挑,不过宝珠身材火辣,时常引得宋延清侧目。
含晴看在眼里,便顺水推舟成全了他们二人。
她以为她这么懂事,便可以换来宋延清一丝怜悯,帮她救救姐姐。
只是没想到,一切都是她痴人说梦罢了。
今夜,宋延清在踏入西侧院之前,原本是在东侧院教芝芝写大字的,可谁知玉珠忽然来报说含晴身子不爽利,他丢下笔,急匆匆地就过来了。
现在此间事了,按说他应该返回东侧院,继续教芝芝写大字。
但一听见含晴提及宝珠,宋延清的脑子就像过电一般闪现了一双异常高耸的峰峦。
他咽了口唾沫:“爷记得,上次宝珠说她头疼,今日既然来了,爷便去看看她吧,等会子你喝了药就早些休息,别让爷担心。
含晴看着宋延清甩袖离去的方向,眼底一片死寂,连烛火都映不出半分活气。
“姐姐,就算没人帮妹妹,妹妹也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
“而害你的人,妹妹这辈子都不会放过她。”
她抚了抚隆起的孕肚,面上一片决绝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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