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飞虎身披金甲,抱拳上前,朗声道:“大王,西伯侯姬昌近日遣使上书,言称年迈体衰,思子心切,欲入朝歌探望伯邑考与姬发。此外,西岐不可久无储君,姬昌恳请大王恩准,让他亲自来朝歌考察二子,以定继承人选。”
王座之上,子寿指尖轻敲扶手,嘴角微扬。他早已将伯邑考与姬发送入“万民学院”,让他们学习新式算术、格物之学,甚至灌输“人定胜天”的新思想,就是要看看,这对兄弟是否还会像原本的封神世界那样,被所谓的“天命”束缚,被阐教摆布。
“哦?姬昌要来?”他低声自语,随即抬眼看向黄飞虎,淡淡道:“准了,让他来吧。”
黄飞虎略感意外,迟疑道:“大王,西伯侯素有贤名,若他此次前来,暗中联络诸侯,或有不轨之心……”
子寿嗤笑一声,摆了摆手:“无妨,让他来。”他目光深邃,都说周武王是贤明之君,正好他也想看看伯邑考和姬发在朝歌待了这么久,还学了这么多‘新思想’,在现在百姓安康万民祥和的情况下,是否还会像原本的命运那样,迷信天命,起兵造反?
且说西伯侯姬昌离了西岐,正行于崎岖山道间。忽见青天白日里陡起一道霹雳,震得群山回响,惊得随从马匹人立而起。但见那电光如银蛇乱窜,竟将道旁一株千年古松劈作两半,焦烟腾起三丈高。
姬昌方定神看时,却闻松树残骸中传来婴啼之声。命侍从拨开焦枝,竟见个蓝靛脸、赤红发的婴孩卧在雷击坑中,背上突兀地支著两片肉翅,尚沾著晶莹黏液。那孩儿见人也不怕,反将朱砂眉一扬,眼放金光,一对鹰爪似的小手抓着半截焦木,咯咯笑时露出四颗尖牙。
侍从皆骇然倒退,独姬昌掐指一算,忽见婴孩肉翅间隐约浮出‘雷震子’三字雷纹,转瞬即逝。当下脱了紫貂氅裹住孩儿叹道:“此子承雷霆而生,必是上天赐我西岐之宝。”话音未落,晴空又滚过一串闷雷,那孩儿闻雷声愈喜,背上肉翅竟噼啪展开尺余,翎毛间迸出几点火星。
姬昌接过雷震子,那婴孩在他怀中竟出奇地安静,一双金瞳灼灼生辉,似有雷霆暗涌。此时,身旁的上大夫散宜生上前低声道:
“侯爷,如今大公子伯邑考与二公子姬发在朝歌为质,听闻商王待他们不薄,不仅未加苛待,反倒让他们入太学修习,与商容、比干等贤臣?堂听讲。朝歌城繁华似锦,百姓安居乐业,商王更是被万民称颂为‘千古一帝’。属下担心,两位公子久居朝歌,若被这盛世景象所惑,恐会……”
“散大夫多虑了。发儿性如烈火,邑考温润如玉,纵使一时被繁华迷眼...”
姬昌闻言,微微一笑,目光深邃如渊。他轻抚雷震子背上的肉翅,那孩子似有所感,眼中金光闪烁,隐隐有雷霆之力流转。
散宜生仍忧心忡忡:“可朝歌纸醉金迷,世子若被商王恩宠所笼络……”
“凤凰栖于梧桐,非为贪图高枝,而是待时而飞。凡人见盛景而迷,仙人观气运而知兴衰。纣王虽表面励精图治,实则早已被妖邪所惑。他今日的繁华,不过是烈火烹油,鲜花著锦,终有油尽火灭、花谢锦焚之日。”姬昌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睿智。
散宜生若有所思,不再多言。此时,雷震子忽然“咿呀”一声,肉翅微微扇动,小手猛地指向东方朝歌方向,肉翅“噼啪”一振,竟激起几缕电光。姬昌目光一凝,似有所悟,淡淡道:“走吧,此子既与雷霆共生,或许正是天意,指引我西岐未来之路。”
众侍从见状,皆不敢再多言,只得整顿车马,随姬昌继续向朝歌进发。
姬昌抱着雷震子,正沿着山道缓行,忽见前方云雾缭绕,一道清光自天而降。云雾散开,现出一位道人,鹤发童颜,手持拂尘,仙风道骨,正是终南山玉柱洞的云中子。
云中子微微一笑,拱手道:“西伯侯,贫道稽首了。”
姬昌心中一惊,连忙还礼:“仙长有礼,不知仙长从何而来,有何指教?”
云中子目光落在雷震子身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道:“此子与贫道有师徒之缘,今日特来相迎。待贫道将他带回山中,授以仙法,待他学成之日,自当送还西岐,助侯爷伐纣兴周。”
姬昌闻言,心中既喜且忧。喜的是雷震子竟有仙缘,忧的是此子天生异相,若真随仙人而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云中子似早知他所虑,笑道:“侯爷宽心。此子命中注定要经风雷淬炼,方成栋梁。待他艺成下山之日,便是西岐将兴之时。”说罢袖袍一卷,平地升起祥云托住雷震子。
那孩儿也不哭闹,反在云中咯咯直笑,肉翅欢快地拍打着,转眼便随仙人化作流光远去。唯余空中传来缥缈道音:
“雷部正神初长成,他年岐山会明君...”
朝歌城门外,成群的乌鸦与麻雀盘旋低飞,啄食著散落在地的谷粒,黑压压的鸟群在灰濛的天空下翻飞,宛如一片不祥的阴云。而城门本身,更是令人震撼——一块块巨大的黑石垒砌而成,严丝合缝,浑然一体,不似人力所能完成,倒像是天神之手将整座山劈开,硬生生凿出了这座巍峨的城门。
城内,喧嚣扑面而来。
街道上,行人摩肩接踵,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各色货物琳琅满目,丝绸、陶器、青铜器、香料、鲜果……在阳光下闪烁著诱人的光泽。房屋层层叠叠,高低错落,朱门绣户与茅檐低小并存,飞檐翘角上悬挂的红灯笼随风轻晃,整座城池仿佛一张巨大的织锦,繁华得令人目眩。
姬昌一路行来,心中震撼,却又隐隐不安。
这朝歌,比他记忆中的更加兴盛,也更加陌生。
姬昌一路行至皇宫,宫墙巍峨,守卫森严。待通报过后,他被引入九间殿。殿内金碧辉煌,烛火映照下,纣王——子寿,正慵懒地倚靠在王座之上,目光戏谑地打量著跪伏在地的姬昌。
“西伯侯,许久不见啊。”纣王的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听闻你思子心切,特来朝歌?”
姬昌低头,恭敬道:“老臣年迈,犬子久居朝歌,心中挂念,故斗胆前来,望大王恩准他们归国。”
纣王轻笑一声,指尖轻轻敲击扶手,似在思索。半晌,他才慢悠悠道:“伯邑考和姬发,现在还在万民学院上课,学习一些新东西。”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玩味,“不过嘛……既然你来了,寡人也不好让你空等。这样吧,先安排你在驿馆住下,待他们课业结束,再行相见。”
说罢,他挥了挥手,示意侍从带姬昌退下,自己则起身离座,背影透著几分随意与从容。
姬昌缓缓起身,望着纣王离去的方向,眉头微皱。他隐约感觉到,这位帝王有种超然物外的从容。
驿站内,姬昌独自坐在案前,眉头紧锁。
窗外,朝歌城的喧嚣依旧,可他的心中,却是一片冷寂。
“万民学院……新东西……”他低声喃喃,手指无意识地敲击著案几。, 心中隐隐不安。
伯邑考和姬发,到底在这里学了什么?
更深露重,朝歌驿馆内灯火通明。姬昌端坐案前,青铜灯盏里的火苗随着窗外偶尔掠过的夜风轻轻摇曳,在墙壁上投下三人晃动的身影。伯邑考与姬发分立两侧,屋内檀香袅袅,却掩不住逐渐凝重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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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昌枯瘦的手指缓缓抚过案上的龟甲,那是在入城时特意命人从西岐带来的占卜之物。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而沙哑:“三日前,老夫夜观天象,见紫微晦暗,而岐山方向有赤光冲天。今日入城时,更见朝歌上空群鸦盘旋,此乃大?之兆。”
良久,姬昌终于抬头,目光缓缓扫过两个儿子,声音低沉而缓慢:“凤鸣岐山,天象已显。大商气数将尽,封神之劫将至,我西岐当顺天应命,取而代之。”
伯邑考眉头微蹙,烛光在他温润如玉的面容上投下浅浅的阴影。他身着纣王赐予的素白深衣,腰间悬著的玉佩在静默中发出轻微的碰撞声。“父亲…”他斟酌著词句,“父亲,如今大商国泰民安,?姓安居乐业,纣王推行新?,万民学院广授学识,天下英才皆得其用。若贸然兴兵,岂非徒增苍生之苦?儿在万民学院研习时,太师曾言,所谓?吉之兆,多半是人心投射。朝歌城外的乌鸦,实则是因今年粮仓扩建,散落的谷粒引来......”
“糊涂!”姬昌突然拍案,案上的茶盏被震得叮当作响。他苍老的面容因激动而泛起不自然的潮红,“你可知前日朝歌城外惊现晴日惊雷?这些难道都是?合?”他颤抖著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这是有修士送来的谶语:‘凤鸣岐山,周室当兴’。八?诸侯,已有七十二家暗中......”
伯邑考却挺直了腰背。在朝歌的这些年,他不仅学习六艺,更在万民学院接触了农学、算数乃至格物之道。他轻声道:“父亲可曾想过,为何这谶语偏在此时出现?所谓七十二诸侯,又有几家是真心?几家是被人利用?”
“逆子!”姬昌猛地站起,宽大的衣袖带翻了灯盏。刹那间,室内暗了一半,只剩下墙角的一盏孤灯还在顽强地燃烧。“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这是在质疑天命!”
姬发见状连忙上前扶住父亲,却被一把推开。这位西岐次公子身着绛色深衣,眉目间既有兄长的温雅,又多了几分刚毅。他欲言又止地望向兄长,眼中满是恳求之色。
姬昌目光一沉,道:“天命不可违!纣王虽表面治国有方,实则逆天而行,终将自取灭亡!”
伯邑考不卑不亢:“儿不敢质疑天命,只是认为天命需与人事相合。昔日大禹治水,若非他‘腓无胈,胫无毛,沐甚雨,栉疾风’,又岂能感动上苍?父亲常教导我们,‘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如今天下?姓安居乐业,朝歌城内?工居肆以成其事,这难道不是最好的证明?”
姬昌面色微变,手中竹简“啪”的一声摔在桌子上,沉声道:“荒谬!大禹治水亦是天命所归!若无天意,人力岂能撼动乾坤?”
伯邑考直视父亲,眼中毫无退缩之意:“父亲,您曾教导孩儿,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但您可还记得下一句?‘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如今纣王推行新?,设立万民学院,让庶民子弟也能读书明理,这难道不是圣人之道?”
姬昌突然安静下来。他缓缓坐回席上,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里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你...你这是在说为父是小人?”
“父亲息怒。”姬发跪倒在地,“兄长并非有意顶撞,只是......”
“只是什么?”姬昌冷笑,“只是在朝歌待久了,被那些离经叛道的学说迷了心窍!”他转向伯邑考,眼中满是痛心,“那你可还记得小时候,为父教你占卜时说过的话?天命不可违,违者必遭天谴!”
伯邑考眼中闪过一丝哀伤。“儿臣当然记得,可儿臣亦记得父亲说过为君者当以民为本。可如今,您却只谈天命,不问人心。小时候您并非如此……”
“够了!”姬昌猛地挥手,案上的竹简哗啦啦散落一地。在摇曳的烛光中,那些记载着谶语的竹片像是无数张咧开的嘴,发出无声的嘲笑。“伯邑考,你回去闭门思过!想清楚究竟是人法天,还是...天法人。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踏出院门一步!”
伯邑考深深叩首,起身时看了眼跪在一旁的弟弟。姬发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
屋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过了许久,姬昌才长长叹息一声:“发儿,过来。”
姬发膝行至父亲跟前,发现父亲的眼角竟有泪光闪动。
“你兄长他...变了。”姬昌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比疲惫,“为父不怪他,朝歌确实...确实繁华得让人目眩。”他紧紧抓住姬发的手,“但你不一样,对吗?你记得为父的教诲,记得西岐的责任?”
姬发低头,恭敬答道:“父亲教诲,孩儿谨记。”
然而,他垂下的眸中,却藏着难以言说的复杂。
伯邑考回到自己的居所,并未立刻歇息,而是站在窗前,望着朝歌城内的万家灯火。这座城池,比他幼时记忆中的西岐更加繁华,街道宽阔,商贾云集,?姓脸上少见愁苦之色。万民学院里,他见过许多来自各方的学子,他们谈论的不再是神鬼天命,而是如何治水、如何耕种、如何让?姓过得更好。
“天命……”他低声呢喃,眼中浮现一丝迷茫。
曾几何时,父亲教导他,天命至高无上,不可违逆。可如今,他却亲眼所见——人,是可以改变命运的。纣王推行新?,废除奴隶殉葬,鼓励农商,兴办学堂,甚至亲自下田与?姓同耕。这些,难道不是比空谈天命更有意义吗?
“兄长。”身后传来姬发的声音。
伯邑考回头,见姬发站在门口,神色复杂。
“父亲……其实并非固执己见。”姬发低声道,“他只是……老了。”
伯邑考苦笑:“是啊,老了。可正因如此,才更可怕。”
姬发沉默片刻,终于开口:“兄长,你真的认为,天命可以违逆吗?”
伯邑考看着他,缓缓道:“天命若在人心,人心若向善,天命自然可改。”
姬发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最终只是低声道:“我会再劝劝父亲。”
伯邑考摇头:“不必了。他若能听劝,便不会如此。”
夜深人静,姬发独自站在驿馆的庭院中,仰望着满天星辰。
父亲坚信天命,兄长质疑天命,而他……又该何去何从?
他想起小时候,父亲教导他们兄弟二人,要心怀天下,以民为本。可如今,父亲却只谈天命,不问苍生。
“或许……天命与人心,本就不该是对立的。”他低声自语。
可眼下,他只能选择沉默。
这一夜,驿馆内的烛火久久未熄。父子三人,各自怀揣心事,无人入眠。
无人是坏人,只是时代变了,人心变了,而有些人,却还停留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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