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广说出这句话后，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脊梁，龙威尽散，连龙角都显得黯淡无光。他微微佝偻著背，低声道： “大人……那海边百姓，何时能退去？”
申公豹懒懒地抬了抬手，示意身旁的侍从上前，吩咐道：“去告诉海边的百姓，停工。”
侍从领命而去，敖广见状，勉强拱手道:“那老龙……先行告退了。”
他转身欲走，可刚迈出一步，申公豹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
“你不能走。”
敖广身形一顿，缓缓回身，龙瞳中带着屈辱与不甘。声音沙哑道：“大人，龙族现已归降人族，自是要为人王准备贺礼……”
申公豹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玩味。他站起身，黑袍如水般垂落，青铜铃铛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
他走到敖广面前，微微俯身，眼中带着开心的笑意，“我们大王说了，各种族不论人口多、多少、发展程度高低、风俗习惯和宗教信仰异同，在大商中都是平等一员，具有同等的地位。”
敖广沉默。
心里冷笑——都事到如今，还要装出一副好人模样！可恨！
可面上，他依旧仍恭敬道：“那大人叫老龙留下所为何事？”
申公豹笑着道:“不知龙王可还记得我初去龙宫时说、说过什么？”
申公豹不等敖广回答继续说著:“我说大王有一法可能能帮到龙族。”
申公豹直起身，负手踱步，声音悠长： “龙王可知，西方二圣座下，有一、一位菩萨曾发下大宏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
敖广龙瞳微动，低声道：“地藏王菩萨。”
“不、不错。” 申公豹停下脚步，侧目瞥向敖广，“他为何能得天道垂怜？为何离圣人之位仅一步之遥？”
不等敖广回答，申公豹已继续道： “大王对我说地狱，?道轮回，本就是为、为人族而设。”
“修行者，要么不死，要么死的魂飞魄散，要么死后还能被自家师尊捞回来——可人族不、不同，他们死后入轮回，入地狱，受审判，再入轮回。”
“所以，天道才会看见地藏。”
他转过身，直视敖广，一字一顿： “因为人族，才是这天地的主角！”
敖广的龙瞳微微收缩。
申公豹抬手，指向远方：“女娲娘娘造人成圣，地藏入地府度人，而如今——”
他收回手，轻轻拍了拍敖广的肩膀，声音低沉而诱惑： “这个机会，就摆在你的面前。”
“龙王，你可要……把握住。”
敖广的龙瞳骤然收缩，金色的竖瞳在昏暗的大厅里如烛火般明灭不定。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如擂鼓般轰鸣，龙血在血管中奔涌，连带着龙鳞都微微震颤。
——人族，才是天地主角。
——地藏王因度人而得天道垂青。
——那龙族呢可否一试呢？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千万年来，似乎从未真正看清过这天地大势。
“大人……” 敖广的声音有些发颤，龙爪不自觉地攥紧又松开，“那我立刻回龙宫，让龙族全族立下天道誓言！”
申公豹却抬手，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 “龙王且慢。”
敖广抬头，龙瞳中闪过一丝急切，但很快又被他压下。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大人，龙族已等待太久，若真有机会……”
申公豹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此法只是大王推测，不知是否有用，若是成了冥河那般岂不是令、令人耻笑？”他眯起眼，笑意更深，“大王已规划完毕，在三日后，于朝歌举办大商与龙族的结盟仪式，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当、当着天下众生的面，在仪式上立下天道誓言，若不成功世人也只会以为是龙族对大商的效忠誓言，也不会让龙族面子上不好看。”
敖广的龙须微微颤动，眼中光芒闪烁。他沉默片刻，终于缓缓点头： “善。”
话分两头。昆仑山，玉虚洞外。
山间雾气缭绕，青松翠柏间隐约可见一座古朴的洞府。洞外，一位约莫七八十岁的老者正弯腰劈柴，他须发皆白，粗布麻衣，动作却稳健有力，斧刃每一次落下，木柴便应声而裂，分毫不差。
这时，一名青衣小童踏着石阶匆匆跑来，脆生生地喊道： “姜师叔！师尊唤您过去！”
老者——姜子牙闻言，手中斧头微微一顿。他直起身，擦了擦额角的汗珠，温和一笑：
“子牙知道了，这便去。”
他将斧头靠在一旁的柴堆上，整了整衣衫，又拍了拍袖口的木屑，这才随小童往洞府深处走去。
山风拂过，吹动他花白的胡须，也带走了方才劈柴时的烟火气。
玉虚宫内，云霞缭绕，仙鹤翩跹。元始天尊端坐九色莲台之上，周身清气流转，目光垂落，看向阶下恭敬跪拜的姜子牙。
“子牙”天尊声音渺远，如自九天传来，“你生来命薄，仙道难成，只可受人间之福。”
姜子牙身形微颤，白发垂落肩头，却未发一言。
元始天尊继续道：“今商运当衰，周室将兴。玉虚宫中三十?路兵伐西岐，你且下山辅佐明君，代劳封神。事成之后，自有你的去处。”
姜子牙缓缓抬头，浑浊的眼珠里映出玉简上流转的金色符咒。他忽然重重叩首，额前的玉簪与地面相击，发出清脆的"叮"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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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惶恐。”他的声音像秋日的枯叶般沙哑，“修道四十载，未得正果。今蒙师命，却不知...”
殿外一阵山风掠过，吹得他未束起的白发纷飞。那些散乱的白发间，隐约可见当年上昆仑时束发的青绳，如今早已褪成灰白。
“有何德能...”他终是说不下去了，佝偻的背脊在宽大道袍下显得格外单薄。案上的檀香又断一截，这次香灰飘落在了他的道袍上。
姜子牙猛地抬头，白须颤抖：“师尊！”他重重叩首，青石砖上洇开汗渍，“弟子修道四十载，连五行遁术都未学全，如何担得起...”
话音未落，天尊屈指轻弹。姜子牙怀中突然飞出一柄锈迹斑斑的直钩鱼竿，在空中化作流光溢彩的打神鞭。
“此物随你转世七次，今日物归原主。”天尊眸光微动，“当年你在渭水...”
“弟子明白！”姜子牙突然提高声调，又急忙伏低身子，“只是...人间路途遥远...”
莲台旁的白鹤童子突然嗤笑出声。天尊瞥了他一眼，小童立刻噤若寒蝉。
“昆仑山下有匹四不像。”天尊说著已闭上双目，“它认得去人间的路。”
姜子牙站在朝歌城门前，仰头望着高耸的城墙，白须在风中轻轻飘动。他眯起浑浊的老眼，喃喃自语： “这……变化竟如此之大。”
还记得四十年前上山时，朝歌虽为商都，城门雄伟，却远不及眼前这般巍峨。青石垒砌的城墙高逾十丈，城楼上旌旗猎猎，甲士执戈而立，气势森严。城门两侧，人流如织，车马喧嚣，一派繁华景象。
姜子牙定了定神，随着人群缓缓向城门移动。姜子牙站在队尾，好奇地左右张望。前面一个挑着柴担的汉子回头打量他，笑道： “老丈，第一次来朝歌？”
姜子牙捋了捋胡须，点头道：“是啊，多年未归，变化甚大。”
汉子哈哈一笑：“那您可赶上了好时候！自大王新政以来，朝歌一日比一日繁华！”
城门前，官兵正逐一盘查入城之人，队伍虽长，却井然有序。
不多时，轮到姜子牙。
“身份证明，出示一下。” 守城官兵伸手道。
“身份……证明”
姜子牙一愣，虽头一回听说“身份证明”一词，但也能猜出大概意思。他摇了摇头，坦然道： “老朽没有。”
官兵眉头一皱，上下打量他一番，见他一身粗布麻衣，须发皆白，倒也不像歹人，便问： “没有？你是哪里人？”
姜子牙捋须一笑： “老朽求仙问道多年，近日方才下山。”
官兵恍然，点了点头： “哦，那就不奇怪了。”
他转头招呼另一名官兵： “小李，带这位老先生去登记一下。”
姜子牙被引至城门旁的一处小亭。亭内坐着一名文吏，面前摆着一张方桌，桌上摊开一本簿册，旁边还放著几叠……纸？
姜子牙目光一凝，盯着那薄如蝉翼的物事，心中惊异。
文吏抬头，例行公事的问道：
“姓名？”
“姜尚，子子牙。”
“籍贯？”
“东海许州人士。”
“年岁？”
“七十有二。”
“来朝歌所为何事？”
“访友。”
“友人姓名？”
“宋异人。”
文吏运笔如飞，在纸上写下几行字，随后取出一枚小印，在末尾处盖了个红戳，撕下一张递给他： “给，这是临时通行证，三日内有效，你进城后要先去办理身份证。”
姜子牙接过那张轻飘飘的“纸”，指腹在其上摩挲，触感细腻，却又不似丝帛那般光滑。他迟疑片刻，凑到窗口，低声问道： “此乃何物？”
文吏一愣： “临时通行证啊，不是刚说过？”
姜子牙摇头： “老朽不是问这个，老朽是问……”
文吏猛地一拍脑门： “哦—懂了。”
他咧嘴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自豪： “这是‘纸’，大王发明的！书写比竹简方便，比丝帛便宜——如今大商能有那么多学院全靠它呢。”
姜子牙怔住，低头看着手中薄薄的纸片，心中震撼难言。
“纸……”
他喃喃念著这个陌生的字眼，忽然觉得，自己离山这四十年，人间似乎已天翻地覆。
他心中暗叹：“人间规矩，竟已如此周密……”
姜子牙将纸收好向官兵道谢，迈步踏入朝歌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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