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零三分,还在地铁上昏昏欲睡的吴悠接到了部门主管宁悦的电话,说临时有一个跨界艺术展的宣传项目,需要她去现场实时对接。
吴悠握着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拒绝,“宁经理,这个项目前期不是我负责的,很多细节我都不清楚,无法保证......”
“小美也会去,”宁悦不客气地打断她,“等下小美会把相关资料带过去,你大致看一下就知道怎么做了。”
见吴悠没有回答,宁悦又补充了一句:“这个艺术展可是一个大客户的处女秀,他们承诺这次宣传效果好的话以后这类项目都噷给我们公司做,这可是市场部陆总点名让你做的,一定要打起精神认真对待。”
“嗯,好的,宁姐。”
话说到这份上,吴悠也不好再推辞,只能无奈点头。
入职三年多,这样临时被安排任务也不是一两次了,明显是别人都不愿做的活儿推到她身上,但苦于不善拒绝,更多的时候只能选择了像今天一样硬著头皮去做。
久而久之,她就成了部门的头号救火队员,能打硬仗,使命必达。
十点钟准时到达美术馆时,小美果然抱着一摞资料在门口等她,见她走来,小美笑着挥了挥手:“悠悠,这边!”
吴悠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快步走过去。两人并肩走进美术馆的旋转门时,吴悠的视线突然撞上了入口处三米高的巨幅海报——
明艳大气的千金大小姐顾兮婷一袭星空色礼服,裙摆如万千星河倾泻,温润如玉的数学教授周淮西装笔挺,眉眼间尽是从容矜贵的笑意。
两人并肩而立,顾兮婷微微侧身,指尖轻搭在周淮的臂弯,而他们身后,数学公式与艺术线条噷织成华丽的背景,仿佛为这对璧人量身定制的婚礼拱门。
吴悠怔怔地站在海报前,握著帆布包带的手指微微发抖。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被在高峰地铁上挤得皱巴巴的衬衫和匆忙扎起的马尾,突然觉得自己像个误入婚礼现场的局外人。
展厅内舒缓的钢琴曲好像忽然变成了欢快的婚礼进行曲,而她却只能站在人群边缘,看着他们接受众人的祝福,接受命运对自己的讽刺……
周淮最近的忙碌、敷衍、疏远,那些“实验室要赶进度”、“下次一定陪你”的托辞,此刻都在海报上找到了标准答案。
“悠悠,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小美伸手碰了碰她的额头。
吴悠回过神来,声音有些哑:“没事,早上没吃早餐,有点低血糖。”
小美急忙从包里翻出一颗水果糖,递过去:“喏,先吃颗糖垫垫。”
吴悠接过糖,指尖微微发抖,糖纸在她手中发出细微的摩擦声:“谢谢。”
“要不去休息区先坐会儿?”小美又问。
“不用了,”她摇摇头,剥开糖纸,将糖含进嘴里,“艺术展马上开始,来不及了。”
小美皱眉:“可你这样......”
“放心,我没事。”吴悠打断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决绝,
来都来了,她总要看看命运这记耳光到底有多响亮。
展厅内香槟塔折射出万花筒般的光斑,吴悠站在香槟塔旁,看着顾兮婷挽著周淮的手臂走向主舞台,星空裙摆扫过她脚边的媒体包,Dior真我香水的尾调刺痛鼻腔。
镁光灯下,顾兮婷的卡地亚满钻手链折射出刺眼的光芒,她举起香槟杯,声音甜腻、娇俏得让心头一颤。
“感谢我的克莱因瓶先生!”顾兮婷微微侧头,目光在周淮脸上停留了一瞬。
“没有周老师的对我的悉心指导,就没有这些作品。”
她的指尖轻轻划过周淮的袖扣,像是无意间触碰,却又带着某种刻意的亲昵。
“周老师的非欧几何模型,是本次创作的核心灵感。”她继续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撒娇般的依赖。
“那些深夜里的讨论,那些在实验室里一遍又一遍的推演,都是我最珍贵的回忆。”
说着她的目光再次落在周淮脸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周老师的手稿,每一页都让我着迷。那些复杂的公式,那些精妙的推导,就像一首首写给数学的情诗。”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展墙上的泛黄手稿,仿佛在抚摸某种私噸的记忆。
“感谢周老师,不仅给了我灵感,还给了我勇气。”
顾兮婷的声音忽然轻得像一片羽毛,尾音带着细微的颤栗,仿佛在空气中划出一道看不见的裂痕。
吴悠看向台上的周淮,他神色平静,看不出一点波澜,仿佛此刻顾兮婷正在抒情的对象是别人。
但当顾兮婷想要搂住他的胳膊时,他不动声色的躲了过去。
也许是这个细微的动作激发到了千金大小姐内心的占有欲,她的目光在周淮脸上停留了一瞬,眼底闪过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像是犹豫,又像是决绝。
下一秒,她踮起脚尖,在众目睽睽之下吻上了周淮的唇。
镁光灯在那一刻炸开,快门声此起彼伏,掌声与惊呼声如潮水般涌来。
吴悠站在人群边缘,感觉整个世界突然被按下了慢放键——
顾兮婷的睫毛在灯光下颤动,周淮僵直的脊背,香槟杯折射出的碎光,一切都变得清晰而缓慢。
她的耳膜嗡嗡作响,仿佛有无数只蜜蜂在颅内振翅,搅得她头晕目眩。
脚下的大理石地面突然变得柔软,像是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虚浮得可怕,仿佛随时会坠入无底的深渊。
进门时那股决绝的勇气,此刻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窒息的慌乱。
她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逃,逃得越快越好……
只要她跑得够快,就能让时间倒流,让她和周淮的爱情永远停留在最美的时刻……
那年大四实习的深冬,她在狭小出租屋里发著高烧,喉间苦涩的药味混著泪水往枕头里渗。
直到门铃响起——
那个裹着北美洲风雪的身影立在门前,发梢结著异国霜雪,怀里紧抱着牛皮纸袋包裹着的保温桶,鸡汤里浮着的当归像她那时扑腾的心跳。
而此刻,他带来的风霜,像一把锋利的?,精准地切开了这些年积攒的温暖。
那些跨越时区的越洋电话里,他疲惫却温柔的声音,说著“悠悠,要是你在就好了……”
那些深夜里的温情絮语,伴着键盘敲击的轻响,依然是她记忆里最美妙的摇篮曲。
那一次次机场告别时,他紧紧攥着她的手指,难舍难分,说"等我回来"时的温度。
那些他陪着她熬夜修改广告提案的时刻,图书馆昏黄的台灯下,他专注的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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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在这一刻被冻结成冰,碎成齑粉,随风散去。
她甚至能听见那些回忆碎裂的声响,像是玻璃杯从高空坠落,清脆得仿佛要划穿谁的心脏。
所以,爱的尽头到底是什么?
是相看两厌时摔碎的情侣马克杯?
是无话可说后永远停留在23:58的微信对话框?
是猜忌横生时藏在衬衫领口的口红印?
还是恶语相向时撕碎的泛黄合照?
不,她和周淮不应该走向这样俗套的结局。
她望着玻璃幕墙上自己挺直的脊背,突然想起大二那年,他手把手教她解偏微分方?时说:“真正优雅的解法,往往是最简洁的退场。”
或者,爱的尽头是一别两宽,体面离场……
“吴悠……”
转身向门外走去时,她好像听到了周淮喊她的名字。
可那声音还未落地就淹没在人群的喧嚣中,被掌声、快门声和香槟杯碰撞的清脆声响吞噬得一干二净。
不要回头,她对自己说。
“悠悠!”小美抱着资料追了过来,“你要去哪?媒体群访还有十分钟......”
吴悠按下电梯按钮:“帮我跟宁姐说辞职报告今天晚点发邮箱。”
她扯下工作牌塞进小美手里,亚克力牌面冰冷的不带一丝温度。
“到底出什么事了?”小美抓住她胳膊。
电梯门“叮”地打开。
“家里有点急事儿要处理,”吴悠甩开她的手跨进去:“哦,对了,帮把我工位上公司不需要的东西都扔掉吧。”
电梯门缓缓闭合,这场无端闹剧和她的七年感情?时落下帷幕。
三个小时后,吴悠已经收拾完毕,她物欲极低,因此东西不多,一个行李箱刚好装完。
最后环顾一眼这间住了三年多的一居室,周淮送的香薰机仍在床头柜吞吐云雾,薰衣草混著玫瑰精油的气息漫过人体工学沙发椅——椅背还保持着她的颈椎弧度,真皮坐垫上留着未消散的体温。
周淮第三次回国的时候悄悄买下这把椅子送给她当作入职礼物。
老旧居民楼没有电梯,他费了好大力才将椅子搬上五楼,格子衬衫被汗水浸透贴在背上,却笑着一脸轻松:“悠悠以后赶方案就不会腰疼了。”
“哎哟吴小姐,”房东阿姨攥著押金单堵在门口。
“事先说好的,这突然退租是要扣两个月的租金的,你可别说我欺负你啊。”
她费力地踮脚往屋里张望,目光在那些未带走的家居用品上流连。
“这椅子是冈村的人体工学款?我家女婿说官网卖一万三呢!”
钥匙串砸进门口玄关处招财猫托盘的声响截断了房东的喋喋不休,“我打的车已经到了,您检查完叫我。”
行李箱滚轮碾过门槛时,房东突然拽住拉杆:“这些东西你都不要了?”
她的手指已经摸上香薰机的雾面玻璃——那是周淮听说她总是睡不好,特意买来给她安神的。
“您自行处理。”吴悠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房东的声音追出来:“那这个月的水电费......”
“都从押金里扣。”
她拎着行李箱下楼梯时,听见房东快步跑向厨房:“哎呀,现在的年轻人,日本进口的电饭锅说不要就不要……”
计?车冲上跨海大桥时已近深夜,车窗外的霓虹灯像退潮般暗下去。
吴悠还是忍不住摸出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11个未接来电争先恐后地弹出来——7个来自宁悦,4个是小美,唯独没有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微信置顶对话框的最后一句还停留在前一天晚上的“早点睡”,而公司群里正疯狂跳动着今天这场艺术展的相关热搜:
【直播点赞破百万!天才数学教授和新锐艺术家的浪漫公式大揭秘!】
“师傅,麻烦开一下窗。”
冷风灌进来的那一刻,吴悠暗自嘲笑自己心里竟还残存一丝期待——
期待他会像之前闹别扭那样,不知疲惫的一遍一遍拨打她的电话,她赌气不接就发信息,一条接一条,哄的她心软,哄的她没脾气。
“悠悠,我永远不会让你一个人承担坏情绪。”
言犹在耳,现在听起来真像个笑话。
难道非要等到他亲口说出“分手”,自己再哭天抢地,梨花带雨,乞求他不要走,最后被他一把推开,才肯真正的死心?
关上手机的那一刻,她在心里默默劝慰自己:
有些故事停在未完待续,才是给两颗真心最好的结局。
民宿的木质招牌在夜色里摇晃,檐角铜铃撞碎海浪声。
吴悠拖着行李箱穿过庭园时,冬青丛里突然窜出只胖胖的橘猫,爪尖还沾著新翻的泥土。
老板娘裹着粗棒针毛衣从玻璃花房钻出来,怀里抱着一只小白兔,长长的耳朵边还别著鹅黄蝴蝶结。
“吴小姐是吧?”她扬了扬手里冒着热气的骨瓷杯,笑起来眉眼弯弯,十分好看。
“刚熬的,岛上寒气大,喝杯姜茶暖暖身。”
红糖姜茶里加了崇明老姜,热辣辣的让人心头一暖。
花房透出的暖光里,羽衣甘蓝舒展着紫红裙摆,山茶花苞顶着薄霜,垂丝茉莉从竹编吊篮里瀑布般倾泻。
廊檐下柴犬幼崽也不睡觉,争抢著咬风铃穗子,“叮叮当当”混著远处潮汐的节拍。海风卷著咸涩撞进庭院,却穿不透玻璃房里盎然生机。
这一刻,吴悠心里的暗涌与海啸竟奇迹般的都归于平静……
周淮,你看,天地逆旅,我独作烟霞客,也能自得其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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