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周淮的惭悔(1 / 1)

凌晨两点零九分,周淮的皮鞋鞋跟在老旧居民楼的台阶上撞出凌乱的脆响。

声控灯随着他踉跄的脚步接连亮起,照见502室门上刺眼的招租单。

周淮心下一惊,转念又觉得这肯定是吴悠故意惩罚他的恶作剧,就像之前闹别扭赌气不理他一样。

“悠悠!”他用力拍打铁门,掌心在新贴的“房屋出租”的油墨字上蹭出黑痕。

楼道里还萦绕着淡淡的柠檬清香,那是吴悠惯用的除湿剂味道,此刻却混著搬空后的尘埃气息,呛得他眼眶一阵发酸。

一个小时前,他才从姐姐周芸那里拿回手机。

画展开始前,周芸抽走他手机说:“手机放口袋里鼓鼓囊囊的像个什么样,拿来我帮你保管着。

等他好不容易趁空隙从一众媒体,领导中抽身出来,心急如焚地想要拿手机跟吴悠解释时,却被告知周芸公司有急事去处理了,不小心把他的手机也带走了。

接下来又是没完没了的合影和庆?宴……

再次拿到手机拨过去时,电话里只剩下机械女声在回荡:“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一切都是那么恰如其分地错开,又那么不合时宜地重叠。

对面铁门“哐”的一声打开,穿豹纹珊瑚绒睡衣的老阿姨举著扫帚:“大半夜的发什么疯!那姑娘下午就拖着箱子走了!”

周淮颓然地顺着门板滑坐在地,后脑?重重磕在消防栓上。

手机从湿冷的掌心滑落,屏幕亮起刺眼的光——

23通未接来电分别来自周芸和父母,而锁屏照片还是吴悠偷拍的实验室黄昏。

他想起吴悠转身离开时,他想要追出去的,但是顾兮婷不动声色地拉住他的衣袖,贴在他耳边说“王院长和文化局的几位领导等著合影呢”。

他竟真的停下了脚步。

到底有什么比悠悠更重要啊?

周淮的拳头砸向水泥墙,指节与粗糙的墙面摩擦,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血珠从裂开的皮肤渗出,顺着墙面的纹路蜿蜒而下,与那些陈年的污渍混在一起,像一幅荒诞的抽象画。

体面?前程?还是那些虚头巴脑的名利?

楼道突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周芸搀著父母赶来时,正撞见周淮蜷在墙角——

头发蓬乱,西装皱成一团扔在地上,白衬衫领口沾著香槟渍,像块被揉烂的草稿纸。

“早知小淮疯魔成这样……”

周母尖利的声音裹着颤抖的哽咽,她伸出戴翡翠镯子的手想碰儿子凌乱的发梢,却在半空硬生生拐了个弯指向周芸。

“还不如叫你早点把手机还给他。”

“妈!您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周芸急声打断,她快步上前,弯腰去扶周淮,声音放软了些:“小淮,快起来,地上凉……”

“滚!”

周淮猛地甩开她的手,动作粗暴得让周芸踉跄了一下。他抓起地上沾满墙灰的西装,胡乱拍了拍,径直往楼梯口走去,脚步虚浮却固执。

周父见状,急忙伸手拦住他,“小淮,太晚了,先跟我们回家去。”

“放开我,我去找她。”

周淮的声音低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他试图挣脱父亲的手,却被抓得更紧。

“这大晚上你上哪去找?别闹了,爸妈年纪大了,经不起你这样折腾。”

周芸语气里带着恳求和责备,伸手想拉住他的胳膊。

“所以你们就折腾我和悠悠?”

周淮猛地抬头,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铁锈,眼底泛著血丝,像是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

周芸尖声道:“我们折腾你?吴悠走不走关我们什么事!”

“小淮你说什么?我们做什么了?我们不都是为你好啊?”周母的珍珠耳钉在声控灯下乱晃,保养得当的脸此时一片惨白。

“够了!”周父突然拽开妻子女儿,侧身让出通道。

“让他去。”

凌晨四点。

周淮蜷在吴悠公司大楼门口的景观灌木丛旁,像个落魄的流浪汉。

值夜保安第三次用手电筒扫过他,光束刺破凌晨的薄雾,照见他西装上干涸的香槟渍像块丑陋的胎记,领带松垮垮缠在冬青枝桠上,活像条冻僵的蛇。

“哎……哎……哥们儿,这儿不让过夜。”保安用橡胶棍捅他肩膀。

他哑著嗓子挤出句“等人”,喉咙里泛著昨夜庆?宴的威士忌酸味儿。

保安嗅到他身上的酒气,嘟囔著“又一个失恋买醉的”走开了。

晨光刺破云层时,小美踩着通勤单鞋走近,突然被阴影里窜出的人影拽住挎包带。

“周教授?”

她后退半步捂住嘴。

晨光里周淮的衬衫皱成咸菜,下巴冒着青茬,眼白缠满血丝,和昨天艺术展上的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判若两人

“您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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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在哪儿?”

他修长的手指死死的攥着她的帆布包,像落水的人奋力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小美盯着他失魂落魄的脸,迟疑了几秒才开口:“吴悠昨天辞职了,说老家有急事......”

她突然瞪大眼睛,好像一下子想通了什么。

“难怪昨天在美术馆,她看见您和顾小姐......”

周淮松开手,手机“啪”地砸在台阶上。屏幕裂痕正好截断最后一次聊天时,吴悠发过来的那条微信:「嗯,我等你」。

人去楼空时,他终于明白这轻飘飘的四个字早已失效——

等待是张有期限的契约,而她在烧掉合影的那晚,就撕碎了他手里最后一张续约券。

“等等!”在他颓然转身时,小美突然叫住他,声音里带着一丝犹豫。

“吴悠临走前说,工位上的东西都不要了,让我帮忙扔掉......”

她顿了顿,抬眼看了看周淮,“既然您来了,要不要......拿回去?”

“要!”

周淮几乎是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声音急促得像是怕她反悔。

小小的纸箱里东西不多,却装满了吴悠的痕迹:

她的水杯还贴著那张「记得多喝水」的便利贴,杯底残留着一点未干的茶渍;

护手霜的盖子松了,柑橘味的清香溢出来,是她每个冬天手上都飘散的味道;

还有那本《数学之美》,是他送给她的第一个生日礼物,书页边角已经卷起,显然被翻过很多遍。

周淮的手指颤抖著翻开书页,一张购房意向书从书底滑落。

纸上用娟秀的笔迹写着:「只属于悠悠和周淮的桃花源」。

他的脑子再一次炸开,耳边嗡嗡作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碎裂,又重组。

周淮以工作忙为由,不顾家人的劝阻,执意搬进了学校教工宿舍。

耳边终于清净了——齂亲的玫瑰剪子不再咔嚓作响,姐姐的高跟鞋也不再踩着“体面”二字碾过他的耳膜。

每晚十点,他准时拨通那个号码,听着机械女声的冰冷提示,像在进行一场虔诚的仪式。

手机屏幕的光在黑暗中亮起又熄灭,他抱着它入睡,仿佛这样就能抓住她残留的温度。

直到某天,那句“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变成了“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周淮的手指僵在半空,耳边响起一阵尖锐的耳鸣。

寒意从脚底窜上来,像无数根细针扎进骨髓。

他蜷缩在被子里,牙齿打颤,冷汗浸透了睡衣。

一个声音在耳边低语,像恶灵般狞笑着:“你找不到她了……你再也找不到她了……”

烟草成了他唯一的救赎。

在他前二十九年的人生里,抽烟是不良嗜好之一,是“不体面”的象征。

可现在,尼古丁成了他进入幻境的钥匙。

烟雾缭绕中,他看见吴悠的笑脸,看见她转身时长发扬起的弧度,看见她最后一次看向他时眼底的决绝。

深夜总能精准地劈开所有面具。

在夜色的遮掩下,他怨恨过所有人——

恨齂亲和姐姐对她的轻慢与冷嘲热讽。

恨周芸为了升职加薪将他献祭给顾兮婷。

恨顾兮婷在众目睽睽之下吻上来时的肆无忌惮;

恨院长用“策展顾问”的头衔将他推向名利场——

他明明答应过吴悠不会去的。

可最后,满腔恨意化成尖刀扎向了自己。

这些年,家人对她的轻慢,他真的没有察觉吗?

还是因为她从不在意,所以他也假装不懂?

面对顾兮婷浓烈热情的爱意,名利双收的诱惑,他真的只是迫于家庭和领导的压力吗?

那为什么在她甜腻腻地叫着“周老师”的时候,他的嘴角也曾有过洋洋得意?

虚虚实实,

真真假假。

要说真的完全没有动心,那真是虚伪至极。

活该,周淮。

在某个清晨,他终于看清了自己内心的卑劣。

手机屏幕亮起又熄灭,他再也没有拨打那个号码。

辜负真心的人,不配再得到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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