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悠在岛上的民宿住了七天,日子过得像被海浪推搡的浮木——每天睡到日上三竿,趿拉着老板娘送来的针织拖鞋晃到露台晒太阳,或者去花房。
花房总是弥漫着暖融融的咖啡香,老板娘用煮完咖啡的渣滓养多肉,三十七盆植物挤在玻璃顶下,叶片肥厚得像能掐出水来。
来到民宿第一天遇到的那只胖胖的橘猫倒是和她一见如故,总爱在她落座时跳上膝头,尾巴盘成毛茸茸的圈,一人一猫蜷在藤椅里打盹。
这天午后阳光正好,吴悠慵懒地倚在长椅上眯眼小憩,任暖阳在睫毛上跳跃。
往来游客眼中,这俨然是幅岁月静好的睡美人图景。
突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宁悦通过企业通讯软体发来的视频会议邀请。
无人知晓,那张看似恬淡的面容下,此刻正翻涌著万千思绪。
“宁姐,对不起……我……”接通电话,吴悠先开了口。
“先听我说。”视频那头的女声打断她,罕见地放轻了语调。
吴悠望着屏幕里卸去凌厉眉峰的上司,恍惚想起两年前暴雨夜加班时,对方也是这样把热姜茶推到自己面前。
“陆晋明这老狐狸!宁悦突然重重拍了下桌子,咖啡杯在红木桌面震出清脆声响。
“他点名说要培养你我才松口让你去跟进那个临时项目,谁知道他……”
“宁姐,您不用解释 ,我都明白。”
吴悠注视著屏幕那端宁悦眼中翻涌的怒火与心疼,眼眶开始微微发酸……
这些年,她见过太多次宁悦大发雷霆的样子了。
那年校招会上人挤人,她的简历被其他面试官推来推去。
“学中文的?”那些人的眼神像在看一个美丽的错误。
只有宁悦,在匆匆一瞥后突然停住脚步。
她涂著酒红色指甲油的手指轻轻点在吴悠的简历上,“明天到公司报到”——轻描淡写得像在点一杯咖啡。
后来吴悠才知道,宁悦那天是临时被拉来充数的。
她本该在另一个城市开会,却因为航班取消阴差阳错出现在校招现场。
就像后来无数个加班的深夜,宁悦把咖啡杯重重搁在她面前:“改不完不准走。”
也是这个人,会在她改到第三十七稿时突然说:“算了,用第一版。”
宁总——他们私下都这么叫她——确实难伺候。
可庆功宴上,当甲方代表端著酒杯往她这边挤时,宁悦已经横过手臂。红酒杯底撞在大理石台面上那声脆响,让整个包厢为之一静。
“小吴胃不好,”她晃着酒杯,指甲上那抹酒红色在灯光下格外醒目,“这杯,我替她喝。”
像手术?划开皮肉又敷上药棉,吴悠后来才懂,职场上肯为你摔杯子的人,比递纸巾的珍贵。
她比谁都清楚,宁悦绝不会为了利益故意把她推向那个修罗场。
通话突然陷入一阵微妙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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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悦摘眼镜的动作很慢,金丝边框在灯光下划出一道细弱的弧光。
吴悠看见她眉心被镜架压出的红痕,像枚小小的月牙。
等她揉着眉心再开口时,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利落:“给你批三个月的停薪留职,休息好了马上回来。”
宁悦顿了顿,又补充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跟我说。”
“谢谢宁姐。”吴悠真诚地道谢。
命运多奇妙。
这个会在晨会上把报表摔得震天响的女人,此刻正别扭地给她留着一扇后门。
而曾经亲密无间的周淮,却不知何时永远地将她拒之门外。
挂了电话,蜷在她身上的猫咪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膝上摊著那本《瓦尔登湖》,书页被猫尾巴扫得哗啦响。
第七天清晨,手机震动划破潮声,吴悠正做着一个漂浮在海底的乱梦,迷迷糊糊点开手机,银行简讯亮在晨雾里:下月15日需还首期房贷。
她瞬间清醒过来,心里暗骂:这世道坏的连情伤都不让人慢慢疗!
边骂边点开手机银行,工资卡里还剩不到一万块钱,剩下的两张卡早已被房贷首付刷光,个位数的余额让她心里发慌。
橘猫突然竖耳惊醒,琥珀色瞳孔里映着露台栏杆外掠过的蝴蝶。
它轻盈跃下藤椅,肉垫踩过书页上那句“我们为何要匆忙成就伟业”,追逐著阳光在瓷砖上投下的光斑。
吴悠望着那团流动的橘色毛球,忽然想:下辈子该做只猫,追追蝴蝶就能把烦恼忘在九霄云外。
新买的小公寓还在毛坯状态,水电都没通,眼下自然是住不得。
她打开租房软体从头划到尾,最终选定城郊一间月租一千二的单间。
照片里墙纸发黄卷边,墙角霉斑像泼墨画,塑料地板上还留着前任租客的烟头烫痕。
布艺沙发凹陷得像被坐扁的面包,靠背处还破了道口子,露出里面发黄的海绵。
但吴悠一眼看过去就被窗台那盆腊梅吸引——
虬曲枝干倔强地向上伸展,花苞饱满得像是下一秒就要绽放,在满屋颓败中硬生生撑出一片生机。
就是它了!
吴悠当即和中介联系,三下五除二就办好了租房手续。
退房离开时,老板娘正在前院翻土。晨光透过玻璃花房斜斜洒在她身上,橡胶手套沾满海藻泥,围裙兜里晒干的迷迭香簌簌作响。
她弯腰拾起被风吹落的三角梅,动作轻快得像在跳舞——
这样忙碌却自在的生活,让吴悠忍不住停下脚步。
见她拖着箱子立在廊下,老板娘笑着迎过来:“开春时崇明岛的樱花和油菜花开得可热闹了,得空过来看看,金黄和粉白连成一片,保管你举着手机随便一拍,都是好风景。”
说着她把沾著海藻泥的橡胶手套往围裙上一抹,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掏出个玻璃瓶:“晒干的迷迭香,夜里放床头上,就能睡个好觉哦。”
“谢谢您,到时候有空一定来。”
吴悠接过玻璃瓶放进帆布包,转身时行夌箱滚轮碾过青石板,发出细碎的声响,惊飞了正在啄食残花的白头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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