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的招聘市场好像格外冷清。
吴悠原本想着F大文凭加上三年工作经验,找工作应该不难,但投出去的简历大多石沉大海。眼看着银行卡余额一天天减少,她的焦虑感也越来越重。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雪,寒风从老旧的窗缝里钻进来。
吴悠裹着起球的旧毛衣蜷在沙发上,盯着手机日历上一个个临近的节日标记发呆,直到平安夜的街灯渐次亮起,她轻轻叹了口气,决定出去买杯热咖啡。
冰凉的雪花被风裹挟着落在她脸上时,压抑许久记忆突然翻涌而来——
去年今日,周淮在海马体照相馆里看见她戴着头纱走出来,眼睛亮得像是盛满了星星。
他们在手工烘焙店笨拙地给姜饼人画笑脸,分喝的那杯热可可太甜,甜到两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最后送她回家时,周淮执意把围巾分她一半。
深冬的夜色里,两个人就这样滑稽地共用一条围巾,像被拴在一起的两只企鹅。
她记得周淮说话时呼出的白气,记得他发梢沾著的雪粒,记得他们踩着积雪发出的咯吱声。
那天的笑声似乎还悬在夜空中,和今天一样的小雪里。
吴悠猛地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别想了——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可回忆就像这越下越密的雪,纷纷扬扬地往心里钻。
大一那年的平安夜,电影院的暖气开得太足,周淮的掌心沁出了汗,却还是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放。
那是两具年轻躯体在黑暗中的初次试探——
彼时她刚褪去校服的十八岁,他尚未褪尽青涩的二十一岁。
在银幕明明灭灭的光影里,少年人的指尖在爆米花桶边沿婈移碰撞,最终借着惊悚片陡然炸响的音效,将蓄谋已久的触碰化作十指相扣的永恒定格。
后来在异国的圣诞集市,她踮起脚在他耳边说:“以后的每个平安夜,我都要和你一起过。”
年轻时的誓言总是滚烫的,每个字都掷地有声,仿佛能在雪地上烙出印记。
直到后来才明白,那些说永远时的笃定,不过是悬在半空的雪——
未等触碰,便注定要在零度的现实里消融。
咖啡店的暖气扑面而来,陈奕迅正好唱到那句“你会不会突然的出现……”吴悠站在柜台前等她的榛果热拿铁,突然地就红了眼眶。
靠窗的卡座里,一对年轻情侣正分享著提拉米苏,男生笑着用纸巾轻拭女生嘴角的奶油。
这个画面像一把钝刀,突然扎进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明明已经可以平静地路过他们常去的那家影院,可以在听到某首歌时不露声色,怎么此刻却溃不成军?
她的手像有自己的意识般伸进口袋,解锁手机。等回过神来,那串倒背如流的数字已经出现在了屏幕上。
“周淮,我好想你……”心底仿佛有个困兽声嘶力竭地咆哮著,几乎要冲破胸膛。
指尖悬在绿色拨号键上方微微发抖,她自欺欺人地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就一句平安夜快乐,像普通朋友那样寒暄,仅此而已。”
可心底另一个声音冷冷响起:吴悠,何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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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点的简讯消息就在这时跳了出来,手机振动的一瞬,像黑暗里忽然擦亮的火柴:
“天文馆闭馆了,但隔壁咖啡厅的姜饼屋正在坍塌——要来看看非欧几何的甜品事故吗?”
吴悠的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刚刚挣扎的纷乱思绪像被骤然截断的琴弦。鬼使神差地,她回了一个字
“好”。
对方几乎秒回,一个定位甩了过来,仿佛早已笃定她会答应。
她捧著半凉的咖啡钻进地铁,任由列车在霓虹闪烁的隧道里穿行。玻璃窗映出她的影子,模糊得像一个未成形的念头。
平安夜。
见网友。
换作平时,这些词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吴悠的人生词典里。但今晚不同——今晚,她需要一个短暂的叛逃,一个能让她从回忆里抽身的借口。
吴悠推开咖啡厅的木门,风铃晃出一阵细碎的声响。她站在门口眯起眼适应室内的光线,头发上还带着几片未化的雪花。
“这里。”
靠窗位置传来低沉的男声。一个穿着浅灰细格衬衫的男人站起身,外套是熨烫妥帖的深灰西装。
他没打领带,领口随意地敞着第一颗扣子,腕间的机械表在灯下泛著低调的金属光泽。
“奇点?”吴悠不确定地走近。
他微微颔首,伸手为她拉开椅子。
桌上,姜饼屋裹满的糖霜的焦褐色支柱正以违反建筑学常识的角度倾斜著,奶油河流从裂缝里溢出来,在盘子上积成小小的银河。
“来得正好,”他指了指桌上坍塌现场,“再晚五分钟,就看不到这场小型灾难了。”
吴悠脱下沾雪的外套,发现椅子已经被暖气烘得温热。她注意到桌上摆着两杯热饮,一杯是冒着热气的红茶,一杯是加了棉花糖的热可可。
“猜的。”见她盯着杯子看,他解释道,“如果不合口味,可以换。”
吴悠不动声色地将那杯热可可移到自己面前。
“看来这个结构的刚度系数不够。”吴悠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倒塌的屋顶,糖霜在她的触碰下继续碎裂。
“确实,”他拿起一根搅拌鼶,小心地测量著碎片的倾角,“下次得考虑用双曲抛物面薄壳结构。”
空气忽然安静下来,窗外的雪簌簌地拍打着玻璃,在窗棂上堆积出柔软的曲线。
“你和我想象中的羽蒙不太一样。”他忽然开口,声音比方才低了几分。
吴悠从杯沿抬起眼睛,热可可的雾气在她的睫毛上凝成细小的水珠:“哦?”她微微偏头,“你想象中的我该是什么样子?”
“能漂亮地解出Navier-Stokes方?的人,”他的目光轻轻掠过她眼尾那颗泪痣,像在解一个复杂的边界条件,“不该有这样......诗意的轮廓。”
他专注的看着她,“我以为至少会看到一副厚重的眼镜,或者熬夜推导留下的黑眼圈——你知道的,这才是数学系的标准配置。”
吴悠忽然笑起来,梨涡里盛着的灯光轻轻晃动。“你的直觉很准,”她搅动着杯中渐渐融化的棉花糖,“我的毕业证上确实写着汉语言文学。”
见他瞳孔微微扩张的模样,她又补了一句:“至于那些微分方?......”嘴角扬起狡黠的弧度,“只是特定时期的兴趣爱好而已。”
“正式认识一下,祁典,”他突然伸出手来,“祁连山的祁,古典的典。”
祁典?这个名字莫名有些熟悉,但一时也想不起在哪见过。
“吴悠。”她礼节性地回握,却在指尖相触的那一刻,乱了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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