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悠在洗手间换上小汪递来的工装,对着镜子直皱眉。修身西装衬得她肩背薄而挺拔,腰线收得利落干净,可这条短裙实在短的犯规,她反复调整裙腰位置,黑色布料却像故意作对似的,总在动作间缩回原位,堪堪遮住大腿中段。
“你们公司工装是给维噸模特准备的?”她咬著后槽牙给小汪发消息。
小汪秒回了个呲牙表情:“喜欢吗?这可是程总严选的美女销售专属战袍!”
“给我拿条裤子!!!”
“这个真没有。”
吴悠叹口气,踩着公司提供的高跟鞋走了出来。好在房产销售的高跟鞋人性化,只有五厘米,还是方跟,不至于让她再次遭受前两天的磨脚之痛。
程季青正好从里间走出来,看到她,眼神一下子失焦了好几秒。
上周在Myst酒吧,那个?Vivian的姑娘穿着渔网袜跨坐在他腿上,扯着他的领带撒娇都没让他喉结这么发紧。
眼前这位倒好,清纯校花的脸配夜场女王的身段,这他妈才是顶配的纯欲暴击。
“咳……Vivian,不是……”他难得卡壳,“你?什么来着?”
“吴悠。”她微微蹙眉,心想这人记性这么差?
“不错,挺配这身衣服。”程季青若无其事地把公文包递给她,“走吧。”
小汪抱着一大摞资料小跑跟上,三人上了程季青的黑色宾士。
今天客户要看的是永嘉路375号那栋传奇老洋房,一套法式文艺复兴风格的三层建筑,红砖外墙爬满常春藤,铸铁阳台的雕花间还留着几处弹痕。
据说上世纪三十年代,这里曾住着一位红极一时的影星——赵玉婼,那些弹孔是当年追求者争风吃醋时留下的,也有说是这位赵小姐从事地下工作时,与敌特分子交火留下的痕迹。
坊间传闻,某个雨夜曾有人亲眼目睹她穿着旗袍,手持勃朗宁手枪,在二楼窗口与来犯之敌对峙。
推开厚重的橡木门,还能看到大厅里保存完好的拼花地板和彩绘玻璃窗,每一处细节都诉说著老上海的浮华往事。
这栋老洋房最大的硬伤,是前庭后院不足三十平的局促。
当年赵玉婼小姐的奥斯汀轿车尚可勉强停驻,如今的加长幻影怕是连车头都摆不进来。
加之年久失修的墙体剥落如老人斑,雕花铁门锈蚀得需要考古学家来辨认纹样,虽守着市中心的黄金地段,却在程季青手里辗转三年无人问津。
中介圈戏称这是古董级盲盒——开箱惊艳,养护惊心,氪金无底洞。
美则美矣,实在是养不起。
他们在老洋房门口等了不到五分钟,今天的客户——来自台湾的余先生的车便稳稳停在雕花铁门前。
程季青立即端出职业性的微笑,快步迎上前去,一只手做“请”的动作,引着人往里走:“余先生,您看这门廊的彩玻,当年赵玉婼小姐最爱在这晒著太阳读《良友》画报。”
那位由美女秘书搀著的余先生突然停下脚步,声音微微发颤:"这当真就是……赵小姐在上海的故居?
“1936到1952年,赵小姐在此居住。”程季青皮鞋尖轻点玄关拼花地砖,“她赴美前夜,在这里弹了整宿肖邦。”
他引著众人绕过蒙尘的水晶吊灯,指尖抚过三角钢琴漆面:“十三年前赵小姐归国,还在这架施坦威上弹了首《月光》——您看琴凳上的丝绒垫,绣着她英文名缩写。”
客户蹲下身摩挲著YL.Z的绣纹,喃喃道:“是她最喜欢的古典钢琴……”
吴悠打量着眼前这位余先生——虽说车上程季青提过这位台商不仅通过验资审查,在东南亚还有橡胶园。可目光扫过对方起球的大衣领口与磨旧的报童帽,心里直犯嘀咕,忍不住拉拉小汪的胳膊:“这位余先生……真能买得起这房子吗?”
小汪胳膊肘撞她一下:“你看他穿的这件大衣,看似普通,实际上是佛罗伦萨Antico Setificio的手工羊绒,袖口一粒白蝶贝扣,就能抵你几个月房租。”
他说著翻出手机相册,“看见没?去年米兰高定周压轴模特穿的改良款。”
吴悠听着暗暗咋舌,心里感叹这有钱到一定境界真就是大巧不工,重剑无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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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余先生已离开前厅,驻足端详门廊的铸铁雕花,指尖在卷草纹上细细摩挲:“赵小姐侄女的回忆录写过,赵小姐在此摔过盏威尼斯琉璃盏。”
?季青不动声色接话:“余先生您看,从这个角度来看,这处凹痕的折射光,和当年琉璃碎片的光谱分析图完全吻合。”
“这琉璃盏的碎末……居然留存了七十多年?”吴悠压低声音问道。
小汪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凑近她耳边:“这就是人?总的专业本事,好好学着点。”
几人行至楼梯处,?季青侧身让出楼梯:“余先生,楼上就是赵小姐当年的起居室。”
吴悠看着老人扶住雕花扶手时,手背的青筋微微颤抖。刚踏上二楼地毯,余先生浑浊的眼瞳骤然清明,呼吸变得粗重起来,喉间发出“嗬嗬”的声响。
“余老您慢著些。”女秘书急忙扶住他的胳膊,指尖压在他腕间测脉搏,“医生说过您不能情绪过激。”
?季青不动声色地挡住风口,吴悠余光扫过他指间若隐若现的速效救心丸药瓶,心头微震——难怪都说他是业内传奇,连客户可能突发心脏病的细节都提前防备。
只见?季青一个眼神,小汪立即会意,三步并作两步跨到窗前,“咔嗒”一声推开尘封已久的百叶窗。午后阳光如金粉洒在复古锦缎沙发上,苏绣纹上的缠枝莲仿佛活了过来。
余先生的眼睛突然也亮了起来,他颤抖着手指著壁炉上方的油画问:“《海上花》里她穿墨绿旗袍焚信的场景,是不是就在这拍的?”
?季青的冷汗一下冒了出来。
从业二十年的房产销售老手,业内公认的"老洋房活字典",此刻竟被问住了。
他下意识捏紧了西装内袋里的记事本——为了这次看房,他特意熬夜重看了赵小姐的所有代表作,连冷门作品都没放过。
可翻来覆去,怎么也想不起她演过《红玫瑰》这部戏。
“海上花……墨绿旗袍……”他舌尖抵住上颚,大脑飞速检索著这些天恶补的影视资料。
作为业内公认最懂老建筑历史的金牌销售,他连最刁钻的产权问题都能对答如流,却没想到会在电影桥段上栽跟头。
余光瞥见小汪正偷偷摸手机,看来也没有头绪。
“您记岔了,”吴悠指尖抚过窗棂,“那是《红玫瑰》里在书房烧情书的桥段,她念的是徐志摩的‘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余先生突然提高声量,枯瘦的的手指紧紧攥著吴悠的手腕,“最好也忘记!”他的沪语念白带着老克勒特有的腔调,浑浊眼底泛起水光,“当年赵小姐念到这句时,翡翠镯子就是这么磕在黄铜门把上的……”
吴悠轻轻点头,目光落在黄铜门把上那道细微的划痕上:“是的,赵小姐扮演的玉笙就是在这里摔碎了传家玉镯。”她指尖轻抚过那道痕迹,声音很轻,像是在回忆一段往事:“那一摔之后,她抛下过往,头也不回地奔向更滚烫的人生。”
?季青一时恍惚,视线在吴悠与墙上赵小姐的剧照间来回游移,忍不住压低声音问小汪:“你这朋友……该不会是穿越过来的?”
小汪认真地点点头:“我看像。”
“?先生,”余先生突然转向他,浑浊的眼中闪烁著异样的光彩,“这房子里赵小姐的旧物,可都保存完好?”
“按照老洋房文物保护标准,”?季青立即恢复专业姿态,声音沉稳有力,“所有历史细节都原封不动地保留着。”他微微欠身,动作优雅得体,仿佛早已预见到这一刻的到来。
余先生利落地在购房合同上签下名字,他摘下老花镜,缓缓靠在沙发上:“我这把老骨头,往后就在这渗著赵小姐气味的宅子里养老了。”浑浊的眼底泛起温柔笑意,“守着赵小姐用过的老物件,日日都能听见当年的钢琴声。”
暮色中的武康路梧桐纷飞,三人走出雕花铁门时,吴悠忽然驻足。她仰头望着三楼亮起的暖黄灯光:“你们说……一片落叶恰?落在她肩头,“这世上真的有跨越时空,至死不渝的爱恋吗?”
?季青掏出打火机,“咔嗒”一声点燃香烟:“余先生的父亲曾做过赵小姐的钢琴教师。
他指尖的烟头在暮色中明灭,“七岁那年,他在琴房外听见有人弹《月光曲》,推门看见二十六岁的赵小姐坐在钢琴前——所谓一眼万年,大抵就是如此吧。”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可惜啊,年少时遇见太惊艳的人,往后余生都成了困局。”
“困局?”小汪撇撇嘴,“我看他那个秘书倒是挺漂亮的,那张脸跟奥黛丽赫本似的。”
?季青眯起眼,望着远处霓虹闪烁的写字楼,慢条斯理吐出一句:“等我有钱了,也去瑞士托斯卡纳把赫本故居买下来。”
吴悠“噗嗤”笑出声:“看不出来啊,?总也是位深藏不露的多情种呢。”
“今儿高兴,”他突然掐灭烟头,火星在夜色里划出半道弧线,“带你们见识见识我多情的一面。”说罢振臂一挥,黑色西装下摆猎猎作响:"Lets par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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