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悠挂断电话,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这才发现自己浑身都浸染著隔夜的浊气。
烟酒的呛涩混著汗水的黏腻,还有枕畔残留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气息,在发丝间纠缠得尤为浓烈。
她颓然跌坐在马桶上,眉心不自觉的拧紧。
昨夜荒唐的画面在脑海中闪回,那些交缠的呼吸、灼热的体温,此刻都化作尖锐的讽刺,一下下剐蹭着她的神经。
一夜情?酒后乱性?露水红颜?
她不敢想祁典会怎么看她。
成年人的游戏,左不过是多做几次和一拍两散的区别。
这个认知刺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浮上来:
至此,她和某个人,再也回不去了。
祁典的脚步声停在浴室门外,她手忙脚乱地从柜子里拽出浴袍,仓皇裹上,浴袍的带子拖得老长。
方才接电话太急,只套了件衬衣就冲进来,此刻光裸的双腿在晨光中格外刺眼。
推开门,祁典已经穿戴整齐,衬衫的每一道褶痕都透著疏离的妥帖,好像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好意思啊,洗手间……可以用了。”
她尴尬地挤出一个笑,声音发涩,视线落在他领口的阴影处,不敢上移。
祁典走近时,那股熟悉的情欲味道浓烈得让她脸更烫了,他自然地环住她的腰,掌心的温度让她想起昨夜这双手是如何在她身上游走的。
“上午约了人谈事,”他的唇擦过她耳际,“你再休息会,中午我们一起吃饭。”
他指尖在她腰间流连,浴袍布料随着摩挲发出细碎的声响:“早餐一会送来。”拇指恰好按在她腰窝处,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乖,吃了再睡。”
吴悠忽然想起某个电影里的一句台词——床品见人品。
说这话的人当时正晃着威士忌酒杯,眼底带着情场老手的讥诮。
祁典确实将这条准则贯彻得彻底。
无论是缠绵时的温存,还是晨起时的照料,都妥帖得无可指摘。
可这份过分的周全里,总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感,让吴悠害怕这又是一个被精心计算过的温柔陷阱。
她把这归咎于自己不够爱他。
毕竟她曾经真心爱过一个人。那时的爱意像野火燎原,烧得她心旌摇曳,昼夜难安。
她会记住那人随口提过的每一本书,顶着寒风送去刚出炉的栗子蛋糕;
会反复推敲他发来的每个标点,在对话框里写了又删;
甚至偷偷记下他常走的路线,只为制造一次又一次的“偶遇”。
那样飞蛾扑火般的痴狂里,她恨不能剖心为证,又怎会畏惧对方的温柔?
只恨不能索取更多,痴缠得更深。
“发什么呆?”祁典的声音突然响起,指节轻刮过她鼻梁。
吴悠猛地回神:“可能……昨晚没睡好。”声音黏黏糊糊的,透露著未尽的心事。
他俯身吻了吻她轻颤的眼睫:“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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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她睫毛微垂,乖顺地应着,像只被捋顺了毛的布偶猫。
这副驯服的模样显然取悦了他。祁典低笑出声,修长的手指穿过她蓬松的发丝,带着几分宠溺揉了揉。又在唇上落下一个绵长的吻,直到她呼吸微乱,才意犹未尽地松开。
等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电梯间,吴悠立刻解锁手机,指尖颤抖著订了最近一班离开的机票。
她必须逃。
那种熟悉的恐惧又漫上心头,就像站在悬崖边,明知前方是万丈深渊,却还被甜言蜜语哄著往前迈步。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已变成一只惊弓之鸟,连羽毛沾到晨露都会瑟瑟发抖。
没人知道和周淮分手这半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整夜整夜地哭到脱水,最后蜷缩在冰冷的地上昏睡;
安眠药从半片加到两片,却连两个小时的安稳睡眠都是奢望。
最痛苦的那些凌晨四点,她总会在黑暗中突然惊醒,心脏像被人生生挖走一块。
“他不要我了”这个念头就像永不停歇的耳鸣,日日夜夜在脑海中尖叫——
她的世界再也没有周淮了。
记得在崇明岛的那晚,她赤脚走进十二月冰冷的海水里,咸涩的海浪没过胸口时,竟然觉得比活着轻松。
是手里紧攥著的那张泛黄的全家福被海水浸湿的触感和民宿老板娘煮的那碗姜汤的滚烫,才把她从深渊边缘拽了回来。
她好不容易才重新建立起自己的生活秩序,像在废墟上一砖一瓦地垒起新的围墙。
无数个失眠的深夜和强撑著的清晨,她咬著牙一点一点找回生活的节奏。
如今好不容易提起心气活着,她绝不允许自己重蹈覆辙,再次坠入那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快速地清理了一下自己,发梢还滴著水珠,拎起包正要拧开门把手时,敲门声突然响起。
“客房服务。”
推开门,服务生微笑着站在走廊。
餐车上除了冒着热气的蜂蜜松饼和燕麦粥,还陈列著一套熨烫妥帖的冬装——
剪裁利落的灰色双排扣羊毛大衣,内搭米色半高领羊绒衫,?色系九分烟管裤露出纤细脚踝的黄金比例。
最下方压着双深空灰羊皮手套,指尖处有不易察觉的防滑压纹,连围巾都选了能修饰脸型的斜纹织法。
每一处细节都在无声宣告:从今日起,他将丈量她人生的每一寸刻度。
至于这份契约的期限,全凭他何时厌倦。
记忆如浪潮翻涌,上一段感情中的每一处伤口都纷纷跳出来提醒她:吴悠,别信!这些温柔不过是租赁品,租期长短全凭甲方心情。
就像此刻餐车松饼上凝结的糖霜,再甜蜜的承诺,保质期都短过冬日晨雾。
这个认知让她胃部一阵绞痛,恐惧像潮水般漫上来,她几乎听见自己心跳的轰鸣。
来不及多想,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反应,跌跌撞撞冲出门去,连电梯都等不及,踉跄著从安全通道逃离。
城郊出租屋的东西和F大附近的小公寓就拜托小汪帮忙处理吧,吴悠想。
计程车驶上高架桥,整座城市在晨雾中渐渐褪色。后视镜里,那栋五星级酒店的金色楼顶正在晨雾中渐渐模糊,此刻正一寸寸沉入地平线。
七年时光,不过在后窗玻璃上凝结成一颗将落未落的水珠,最终被飞驰的车速甩成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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