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室的?叶窗漏进几缕阳光，斜斜地切在祁典的袖口。他牵着吴悠坐下时，能感觉到她手腕内侧未愈的伤痕，像一串歪斜的省略号，欲言又止地硌在他掌心。

医生修长的手指翻动着检查单，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吴悠不自觉地绷紧了后背，那些雪白的纸张在她眼中像是审判书般刺眼。

“根据SCL-90量表和PCL-C测评结果，”医生的钢笔在某个数据点上轻轻叩击，“结合你表现出的再体验症状、持续回避和过度警觉，符合DSM-5中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诊断标准。”

吴悠的睫毛剧烈地抖动起来，祁典不动声色地将手覆在她冰凉的手背上。他看见她另一只手正死死攥着衣角，布料在她指间皱成一团。

他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专业而平和：“近期创伤事件激活了潜在的创伤记忆，这很可能与早年经历有关。”

“你现在的躯体症状——包括耳鸣、震颤性麻痹、运动协调障碍，都是典型的创伤后躯体化反应。”

他说“早年经历”时，吴悠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像是被这句话呛住了。

祁典的手掌覆在她嶙峋的背脊上，凸起的肩胛骨像两片即将被风折碎的蝶翼。

这个触感突然刺破记忆的薄膜，祁典想起一个多月前平安夜，她蜷缩在沙发角落说起那盏永远暗着的夜灯：“太亮的话，心里反而会害怕。”想起她那天晚上睡梦中无意识蜷成婴儿的姿势。

心脏骤然收缩的刺痛让他呼吸一滞。那些零碎的记忆碎片突然在脑海中拼合成完整的求救信号——

袖口下若隐若现的暗红结痂，

她笑着说话时突然凝滞的瞳孔，

本能般推开所有善意的双手……

喉间漫上铁锈般的腥甜，他仿佛听见血液在血管里凝结成冰的脆响。每一个被忽略的细节都化作锋利的冰凌，正一寸寸刺穿他的胸腔。

原来她早已举著溃烂的伤口站在他面前，而自己竟错把创面当作玫瑰。

医生将检查单整齐地码放在桌面上，纸张相触发出清脆的声响。

“从临床角度，”他的声音忽然放轻了些，“我建议住院进行系统的认知行为治疗，配合必要的药物?预。”

吴悠猛地抬头，嘴唇翕动着想要说什么，祁典已经伸手覆上她的手背，掌心温热而坚定。

“PTSD如果不及时?预，”医生最后补充道，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停留了一瞬，“可能会导致症状慢性化。”

诊室里的寂静突然有了重量。

吴悠的呼吸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像一台老旧的留声机，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沙沙的杂音。

祁典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手腕，那里跳动的脉搏让他想起暴风雨中挣扎的蝴蝶。

“现在就办住院手续。”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诊室的温度骤降。

目光与医生相接的瞬间，仿佛有看不见的契约在空气中凝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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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战争必须赢，哪怕要赔上整个春天的花期。

护士带他们去病房时，祁典的手始终搭在吴悠肩上。

监护仪的导线像藤蔓般缠绕上她手指时，他正巧站在窗前调整百叶帘的角度。

后来打点滴，点滴针头刺入皮肤的瞬间，吴悠下意识往后缩了缩，祁典将她往怀里带了带，掌心覆上她的眼睛，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她头发。

消毒水的气味在空气中缓缓浮动，他掌心里传来睫毛轻颤的触感，像雨季里被困在玻璃窗后的蝴蝶轻轻扇动着翅膀。直到护士那句“好了”轻轻落下，他才移开手掌。

“乖，睡一会儿。”他的指腹抚过她的脸颊，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晨露中的花瓣。

“很累，但睡不着......”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融进监护仪的滴答声里。

“我给你讲个故事？”

“嗯。”

他讲的是一个关于陶瓷娃娃的童话。

病房的灯光被调到最暗，祁典的拇指轻轻抚过吴悠手背上的针眼，像在擦拭一件珍贵的瓷器。

“从前有个陶瓷娃娃，”他的声音沉在消毒水的气味里，“被主人失手摔出了一道裂痕。”

点滴瓶里的液体无声坠落，在寂静中砸出回响。吴悠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像是蝴蝶试探着要破茧。

“所有人都说修补好的瓷器会留下难看的金缮痕迹，”

祁典的指尖描摹着她手腕上的伤痕，“但陶瓷娃娃遇到了一位匠人，他把金粉调进月光——”他忽然把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那些裂痕就变成了流淌的星河。”

监护仪的电流声忽然变得很远。吴悠的食指在他掌心轻轻一颤，像初春的第一颗嫩芽戳破冻土。

窗外，真正的月光正把两人的剪影投在墙上，裂痕处果然有细碎的金光在流动。

月光在病房的白墙上静静流淌，细碎的金光在两人交叠的剪影间流转。

吴悠抬起眼帘，湿润的瞳孔里映着点点泪光：“后来呢？”

“后来，”祁典轻抚她手腕上的伤痕，声音低沉而温柔，“每当月圆之夜，陶瓷娃娃身上的星河就会开始流动。那些星光会指引迷路的孩子回家，也会……”他顿了顿，”为伤心的人送去希望。

“那……”吴悠的声音微微发颤，“星光流动的时候，陶瓷娃娃自己……会疼吗？”

祁典将她的手拢在掌心，感受着她指尖细微的颤抖。

“最初会。”他的唇贴在她冰凉的指尖，“但匠人在金粉里掺了薰衣草的花瓣，和晚风中最温柔的那一缕。”

监护仪的滴答声不知何时变得规律而平稳，像某种隐秘的和弦。

吴悠的眼皮渐渐变得沉重，恍惚间，她看见无数细小的光点从伤痕中升起，在病房里流转飞舞，最后汇聚成一条璀璨的星河，那些星光温柔地包裹着她，将消毒水的气味都染成了蜂蜜的甜香。

“睡吧，”祁典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等你好了，我带你去看真正的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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