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正抱着一束过分鲜艳的花走出电梯时，21楼的冷气扑面而来。

他抬头，护士站上方“心身医学”的金属牌在灯光下泛著冷光，晃得他眼睛生疼。

把手拎着的早餐袋突然变得沉重，海鲜馄饨的汤汁正从塑料盖边缘渗出，顺着塑料袋往下淌。

走廊尽头的病房门虚掩著。他快步走过去，透过门缝看见吴悠一个人靠在病床上。

几点稀疏的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落在她试图去拿水杯的手上，那只白皙莹润的手此刻正抖得厉害，在碰到玻璃杯的瞬间突然失了力道。

“砰”的一声闷响。

杯子重重磕在床头柜上，水花溅出来，打湿了摊开的病历本。水渍在纸上慢慢晕开，模糊了上面的字迹。

吴悠怔怔地看着那片水痕，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住了。

她的头发有些凌乱，蓬松地垂在肩上，显得原本瘦削的脸更加憔悴，病号服宽大的领口露出一截锁骨，在灯光下白得刺眼。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吴悠吗？

他哽咽著叫了她一声：“吴悠。”

吴悠一脸惊讶：“汪正，你怎么……”

“我怎么来了？”汪正把鲜花和大大小小的装着各种早餐的塑料袋子往茶几上一放，非洲菊的花瓣簌簌直落。

“问得好。”他掏出手机按亮屏幕，43个未接来电刺目地排成一列。

“从昨天下午三点到今早七点，我他妈像个傻子似的打爆你电话！”

吴悠垂著头不看他，腕间细细密密的伤痕在晨光里是那样刺眼。

汪正冲上去抓起她发抖的手腕：“被劈腿不告诉我，辞职了房贷差点还不上也不吭声，现在……”

他的拇指擦过她手背的针眼，“现在连个水杯都拿不稳了也不说？”

“汪正……”

“我们认识快四年了吧？

他突兀地笑起来，眼眶通红，“你对谁都笑得好看，小区里的流浪猫都能吃到你买的火腿肠。我刚刚入行的时候，一单未开还和客户起了争执，店长指着我的鼻子让我滚蛋，是你拿着宣传单问我能不能帮你找个房子，我在心里就把你当我最好的朋友了，可是你呢，你心里把我当朋友吗？”

吴悠别过脸，被单上晕开两滴深色水痕。

“是，我汪正就是个破中介，没别人本事大。”他的声音突然低下来。

“房子我全款还不起，几个月房贷还是可以给你顶上啊，我还可以听你说说话，可以帮你带碗馄饨……我这个肩膀随时可以借给你，你不要总是一个人，一副?枪不入的样子，一点别人的好都接受不了。”

“汪正，我没有……”

汪正此刻真的是又急又气，没等她说完就打断：“你没有什么？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这样很独立很伟大，还是你害怕麻烦别人以后，别人也来麻烦你？对人对事这么泾渭分明，怕我们这种不入流的朋友缠上你？”

“汪正，别这么说，”吴悠挣扎着起来，拉住他的手，“你是我唯一的朋友，除你之外，我没有其他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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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正猛地蹲下来，眼泪砸在两人噷握的手上：“那就......”他哽得说不下去，只能把额头抵在她冰凉的手背上。

“拜托你，对我最好的朋友吴悠好一点。别总觉得她坚不可摧.....”

晨风吹了进来，掀开病历卡的一角。诊断书上“有自残倾向，抑郁症躯体化反应严重”几个字被阳光照得发亮。

汪正抬起头，看见吴悠的眼泪正一颗颗落下来。

“她不是钢铁侠。”他轻轻擦掉她脸上的泪痕，“她其实也很脆弱，她有血有肉，她会疼，会哭，会需要有人记得她吃馄饨要放好多醋，奶茶要去冰三分糖……”

吴悠扑进他怀里，整个人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她死死攥着他的衣服，在他肩头用力地点了点头，发间淡淡的洗发水香气混著泪水的咸涩，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她的抽泣声越来越重，像是要把这些年憋在心里的委屈都倾倒出来。

汪正感觉到肩头的衣料渐渐被浸湿，温热的泪水透过布料，一直渗到皮肤上，烫得他心口发疼。

他一下一下轻抚着她颤抖的背脊，声音低柔得像在哄孩子：“没事的，悠悠，哭出来就好了......”

指尖触到她凸起的肩胛骨，心里又是一阵刺痛，“哭出来就好了，哭出来就没事了......”

祁典在病房外站了很久。

冬日的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玻璃窗，在他脚边投下一道模糊的影子。

他刚从医生办公室出来，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揉搓著药单边缘，纸张已经起了细小的褶皱。

透过半开的门缝，能看见吴悠靠在汪正肩头颤抖的背影。她的手指紧紧攥著汪正的衣角，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祁典的目光在那泛白的指节上停留片刻，又平静地移开。

窗台上有几只麻雀在啄食，叽叽喳喳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上格外清晰。祁典看着它们跳动的身影，直到腕表的分针转过三个刻度，才推门进去。

“汪先生。”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压抑著某种情绪，“别让悠悠太激动。”白衬衫袖口沾著一小块墨渍，是方才签字时留下的。这个向来一丝不苟的男人，此刻却浑然不觉。

吴悠的抽泣声渐渐平息，她慢慢松开攥著汪正衣角的手，指尖还带着未褪的颤抖。

汪正站起身，目光直视祁典：“祁总，我刚进来时，吴悠想喝杯水都喝不上。”

他顿了顿，“您要是工作忙，我可以留下照顾她。”

“不必麻烦，”祁典的声音平静而疏离，“汪先生有空来陪悠悠说说话就好。”

汪正没再理会，转身将塑料袋里的早餐一样样摆在床头柜上。

“你爱吃的三鲜豆皮，让老板多加了香菇和笋丁，”他揭开塑料盒，“馄饨加了虾皮，醋单独给你装了一小盒。”

手指轻轻敲了敲纸袋，“面窝和薯饼可能不脆了，等你出院我们去吃现炸的。”

“没有绿豆汤吗？”吴悠的声音还带着哭过后的鼻音。

“有有有，这我怎么会忘？”汪正心下一喜，连忙从袋子最底层取出塑料杯，吸管“啵”地一声戳破封口，“特意让老板娘少加糖，你喝喝看。”

吴悠努力稳住发颤的双手接过绿豆汤，转向祁典时，红肿的眼眶里漾开一丝久违的笑意：“你也一起来吃早饭啊，”她轻轻拍了拍身侧的床沿，“这就是我总跟你提起的那家店。”声音还带着哭过后的微哑，“有我家乡的味道哦。”

祁典明显怔了一瞬，随即不动声色地在床边坐下。

他端起那碗馄饨时，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颤：“来，”舀起一个裹着虾皮的馄饨，“我喂你吃。”语气平静得仿佛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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