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悠看着祁典递到唇边的馄饨,又瞥见汪正投来的目光,一时之间有点不自在。
“还是我自己吃吧。”她伸手想接过勺子,极力控制着微微发颤的手指。
“别动。”祁典的声音放得很轻,“你手上还有留置针。”说着手腕一转就将碗往自己这边带了几分。
他舀起馄饨的动作熟稔自然,仿佛这个简单的动作已经重复过千百个清晨。
虾?馄饨的面皮浸了凉,凝著细小的油花。她小口咽下第三个时,眉心刚蹙起细小的褶皱,祁典便搁下了碗。“换其他的?”见她摇头,又温声道:“或者你想吃别的什么,我让他们送过来。”
“喝绿豆汤吧......”话音未落,插著吸管的塑料杯已递至唇畔。
祁典的拇指虚虚护在她下颌,腕表表盘折射的光斑掠过她眼睫,晃得她不得不眯起眼。
汪正望着眼前这一幕,不禁有些恍惚。
这位常在财经杂志封面上出现的祁总,此刻正用那双签过数十亿并购案的手,小心翼翼地托著三块钱的塑料杯,连一滴糖水都不舍得让她沾到。
汪正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著口袋里的工作证,想起前几天在金融新闻里看到的画面,祁典站在峰会演讲台上,谈论跨境并购时眼神锐利如鹰。
而现在,这个男人连调整吸管的角度都如此专注,仿佛这就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
窗外传来早班护士推著药车经过的声响,金属轮子碾过地砖的动静让汪正回过神来。
他突然意识到,原来那些财经报道里说的“远景以细节制胜”,竟是这样的意思。
他望着祁典微微倾身的背影,心底泛起酸涩的欣慰。
那个总在微笑里藏起淤青的姑娘,此刻终于有人能接住她所有摇摇欲坠的脆弱。
祁典的掌心稳稳托著塑料杯,仿佛托着她这些年踉跄走过的苦夏梅雨季。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飘起了小雪,汪正悄悄退出病房。他瞥见电子屏上的日期——正月初五,破旧纳新。
他想,或许这场小雪过后,吴悠再也不用一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寒冬霜雪路上艰难跋涉了。
而他会在每个见面的日子,继续给她带三分糖的珍珠奶茶。塑料杯外凝结的水珠,会代替所有未说出口的祝福,一颗颗坠落在她永远温热的掌心。
护士安静地立在床边,看着吴悠小口喝完最后一点绿豆汤。当吊瓶里的药水开始匀速滴落时,她忍不住感叹道:“祁先生真是体贴。”
吴悠抬头望向祁典,注意到他眼下的疲惫。
“你回去休息会儿吧。”她轻声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著被单,“这里有医生和护士,不会有事的。”
祁典却握住了她的手,病房里只有心电监护仪发出的规律声响。
“汪正说得对,”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我不该再让你一个人待在病房。”
护士识趣地退出房间,关门时听见祁典又说:“这次我会一直在。”
祁典在医院陪着她在医院住了整整半个月。
陪护椅的皮质被他坐出细密的褶皱,西装外套始终搭在椅背上。最初的几天,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过无数次,他却连看都不拿出来看一眼。
只有每天上午九点,助理会准时出现在病房门口,汇报工作的时间掐得分秒不差,从不超过三十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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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走廊尽头低语,他倚著病房门框批复文件,目光却总顺着玻璃流淌,在病床上的身影描摹轮廓。
其余时候,他陪着吴悠追无脑喜剧,刷小视频,看猫猫狗狗滑稽可爱的在手机屏幕里搞卖萌,吴悠被逗笑的时候,他的眼神紧紧盯着那个笑容,仿佛在验收最珍贵的礼物。
午后阳光最好的时候,他会推着她来到医院附近的小公园。阳光透过树叶间隙,在他们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他像哄小孩似的,给她买冰糖葫芦和棉花糖。
吴悠接过零食时总要端正坐直,像完成某种庄严仪式般小口咬著,糖壳碎裂的轻响里,他总错觉那些甜意正顺着她唇角爬上眉梢。
医院的营养师看着他给吴悠安排的病号饭扶额感叹。
松茸鸡汤煨得澄亮,清蒸鱼剔得一根刺都不剩,连白灼青菜都只取最嫩的菜心。
祁典坚持陪着她一起吃,最初总要一勺一勺地喂,直到主治医师说吴悠需要锻炼自主进食,他才不情不愿地交出勺筷,却还是忍不住在旁盯着,手指无意识地跟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
复健室的白炽灯太亮,照得吴悠微微眯着眼,眼神迷离得诱人。
她扶著平行杠慢慢挪步,祁典的手臂始终悬在她身后三寸,像道沉默的影子。
走到第三趟时,她突然踉跄著向前栽去——
祁典一个箭步冲上来,双臂牢牢环住她的腰。吴悠却在这时突然站稳,仰起脸,鼻尖几乎蹭到他的下巴:“骗你的。”
她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却在下一秒把脸埋进他胸口,“……有你真好啊。”
他的手掌仍贴在她后背,隔着单薄的病号服,能清晰地感受到她一起一伏的呼吸。这一刻,最真实的幸福感在他胸腔里悄然蔓延,他忽然希望,能永远这样跟在她身后。
复健师在门口轻咳一声,吴悠才红著耳尖退开,却偷偷勾住他的小指:“再来一次?这次我真的会好好走。”
汪正偶尔下班早也会带着大包小包过来。
他看着祁典细致地帮吴悠掖被角,看着她一天天恢复血色,看着她能自如的行走,灵活地吃饭喝汤,终于放下心来。
有次他撞见祁典在走廊尽头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所有会议都推迟......不,不用请示,我说了算。”
转身看见汪正时,也只是轻轻点头,又回到了病房。
在医院的最后一晚,祁典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借着床头灯昏黄的光,轻声为吴悠读著伊恩·麦克尤恩的《赎罪》。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念著那段著名的结尾:
“亲爱的塞西莉娅,缘分未尽,那天傍晚我一边走一边计划我们的未来,我会再一次踩着尘土穿过萨里花园,穿着我最好的西装,得意洋洋地以为自己前途无量,我还会带着赤裸裸的热情在书房跟你相爱。”
吴悠安静地听完,在灯光下微微睁开了朦胧的睡眼。她缓缓伸出手,指尖轻轻搭在祁典的手背上,声音带着睡意却格外认真:“我也是。”
第二天办理出院手续时,祁典整理着她的药盒,状似随意地问:“要不要……先住我那里?”
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补充了一个理由:“会比你原来住的地方要方便来复查一点,应该……也会更舒服一点。”
“还有吗?”吴悠歪著头,眼睛里满是狡黠的笑。
祁典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眉眼盈盈处,低声道:“还有……我想每天看到你。”
吴悠笑着点点头。
“那你还要每天哄我睡觉。”
“我的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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