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祁典的黑色宾利缓缓停在了永嘉路老洋房雕花铁门前。司机下车为吴悠拉开车门，恭敬地说道：“吴小姐，我会在前面的咖啡厅等您。”

吴悠认得这位司机李师傅，因为每次坐他开的车，她从来不会晕车。祁典曾提起过，李师傅是部队退役的老兵，驾驶技术过硬，为人沉稳可靠，是他的齂亲特意为他挑选的专职司机。

但这是她第一次单独坐这位司机李师傅的车，对方恭敬的态度让她有点不适应。

“李师傅，您有事就去忙，不用专门在这儿等着我。”

李师傅客套的笑了笑，眼角泛起细纹：“祁总噷代了，今天我的工作就是接送您。”

“哦，那……麻烦您了。”吴悠只好说。

刚踏出车门，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汪正的声音率先响起：“哟，这是谁家的大小姐啊？”语调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惊艳。

程季青跟在汪正身后，目光不由自主地在吴悠身上停留。短短一个月不见，眼前的女孩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她今天穿了一件黑色赫本风连衣裙，收腰设计将吴悠纤细的腰线勾勒得恰到好处，外搭的白色短款羊绒外套柔软地贴合身形，袖口处若隐若现的“LP”刺绣让程季青不由挑眉，那是义大利顶级羊绒工坊的标志性缩写。脚上那双Roger Vivier的方扣鞋更是点睛之笔，简约大方的鞋型搭配精致的金属方扣，在阳光下泛著低调优雅的光泽。

程季青的目光最终停留在她手拎的包上——Birkin奶昔白30，出自顶级奢侈品牌。

他不由在心里暗叹，祁典待这姑娘确实不一般。

难怪近来总有人旁敲侧击地向他打听这位突然出现在祁典身边的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

吴悠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转身推开院门：“我们进去吧。”

吴悠在门厅处停下脚步。

和第一次看到相比，这栋老洋房确实焕然一新了。

义大利进口的涂料让斑驳的墙面重现光洁，比利时定制的彩玻完美复刻了当年的花纹，连门把手都换成了与老照片里一模一样的黄铜款式。

余先生确实费尽了心思，想要留住赵小姐存在过的每一个细节。

吴悠看着楼梯扶手上刻意做旧的雕花，忽然不确定这样的修缮究竟是在保存记忆，还是在改写记忆。

那些被替换掉的霉斑与裂痕，不也是赵小姐曾经存在过的证明吗？

一个月。

足够让一栋老房子脱胎换骨，也足够让某些心事在心底盘根错节。

这满室光华，到底是重生，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消亡。

此刻吴悠也很难说清。

三人刚跨入院门，余老先生便已迎至影壁前。老先生身着灰咖色三件套西装，银发梳得一丝不苟，领口别著枚古朴的翡翠领针，整个人精神矍铄得像是从民国老照片里走出来的绅士。

他身后跟着两男一女，三人皆是典型的上海老钱风打扮——那种看似随意却处处透著讲究的优雅。

老先生微微侧身，带着几分自豪介绍道：“这是小女一家，平日都在上海。”

程季青目光在三人身上轻轻掠过，随即上前一步，姿态从容地握住其中那位中年男士的手：“许总，久仰。上个月云嫚酒店承办的亚太金融论坛，办得实在漂亮。听说您还亲自参与了会场设计？”

许总略显惊讶：“程总也关注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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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关注，是要向您学习，”程季青唇角微扬，声音不疾不徐，“连《商业周刊》都专门撰文称赞，说这是近年来上海最高规格的商务接待典范。余老，您这位乘龙快婿，可真是给酒店业立了新标杆。”

余老满意地笑了，将身旁穿着香奈儿套装的女士的手拍了一拍，“我这女儿也不差，从小书读得好，现在在大学带博士生，也算没辜负她祖父留下的那些典籍。”

吴悠认识这位余教授。

说起来这位余教授还是她大二时的古代文学史老师，此刻对方目光扫过她时毫无波澜，显然早已不记得这个当年在她任教的科目中总考第一名的女生。

这意料之中的陌生感，反倒让她暗自松了口气。

“那是自然，”程季青微微倾身：“久闻余教授在古典文学领域的造诣。前年您那篇《唐宋诗词中的城市意象》，连我们这些外行读来都觉得醍醐灌顶。”

余教授这种身份的人，想必这样的恭维已经听得太多了，此刻也只是淡然一笑，道一声，“您过奖了。”

这时，站在一旁的年轻女孩突然亲昵地挽住余老先生的手臂，娇嗔道：“外公，我们快进去吧，这太阳晒得人家都要化了。”她撒娇时微微嘟起红唇，腕间的卡地亚手镯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余老先生宠溺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笑呵呵地对众人说：“这是我家婧如，刚从伦敦留学回来。这丫头啊，就是会哄我开心。”语气里满是掩饰不住的疼爱。

许婧如约莫二十三四岁的模样，一身当季最新款的miumiu早春套装，随意撩拨长发时，发间若隐若现的梵克雅宝耳环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她漫不经心地扫视著在场众人，目光在吴悠身上停留了几秒，突然睁大了眼睛，露出惊讶的神色。

“咦，我们穿的……”她故意顿了顿，上下打量著吴悠那身黑色连衣裙，“是同一个牌子呢。”

“不过……”许婧如的目光在吴悠腰间停留，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你这里的剪裁，好像和我的不太一样哦。”尾音拖得绵长，带着刻意的探究。

确实不一样。

那里本该是镂空的设计，如今却被同色真丝妥帖地覆蓋著——是祁典昨天带她去试衣时，皱着眉头让老师傅当场改的。

这小小的改动背后，是普通人排队半年也等不到的高级定制许可权。

就像此刻许婧如腕间那只限量版手镯，在阳光下闪得刺眼，终究也比不上她腰间这几寸不显山不露水的真丝来得矜贵。

汪正性子直，听不得她这样阴阳吴悠，眉头一皱，刚要开口，吴悠已经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

她嘴角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许小姐穿着真好看。”

程季青微微一怔，目光落在吴悠身上。

她站在那里，眼角的笑意不深不浅，整个人就像一泓平静的湖水，任你投石问路，也激不起半点涟漪。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在这个人人都急着标榜个性的时代，在所有人都恨不得把“特立独行”写在脸上的社交场，吴悠身上那种近乎本能的克制与退让，反而成了一种稀缺的品质。

她不是不会争，而是懂得什么时候该收。

就像此刻，她用一个简单的微笑，就化解了一场可能发生的尴尬。

上次陪余先生看房的女秘书从内室推门而出，在余老先生身侧站定，微微欠身道：“余先生，下午茶已经备好了。”她声音轻柔，却恰到好处地打破了方才的微妙氛围。

众人脸上重新浮现出得体的笑容，方才的微妙气氛一扫而空，大家互相谦让著向室内走去。

吴悠默默跟在最后，汪正停下脚步等她，凑近耳边压低声音用武汉话嘀咕：“个板马，老子最见不得这种装精的。”

“噗嗤”一声，吴悠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一次，是真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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