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 章 他真的习惯了(1 / 1)

老洋房的餐厅保留着上世纪三十年代的彩绘玻璃窗,彩色玻璃用铅条拼接成宗教图案。

十二人座的胡桃木长桌是仿照老照片复制的,桌腿做了仿旧处理,与顶上那盏簇新的水晶吊灯形成微妙对峙。

墙面挂著余先生收藏的民国月份牌广告画,穿旗袍的美人举著老电话微笑,玻璃框边沿却嵌著智能调光系统。

众人在女秘书的招呼下落座,

余老先生端坐主位,右手边依次是女婿许总、女儿余斯琬,再是许婧如。程季青在左侧首位落座,汪正紧随其后。吴悠安静地坐在末座,恰与许婧如相对。

鎏银茶壶腾起的热气氤氲了许婧如新烫的羊毛卷,她用银匙搅动骨瓷杯里的伯爵茶,小拇指上的红宝石尾戒不时碰出清脆声响。

许婧如忽然抬眼,目光越过茶雾望向对面的吴悠,眼神实在说不上友善。

吴悠睫毛轻颤,不动声色地垂下了眼眸。

周淮就是这个时候走了进来。

那天下午,他还在实验室整理数据,主任的电话就打来了:“小周啊,你明天去苏州的研讨会资料领了没?”

“还没,”周淮看了眼时间,“我打算下午课上完去拿。”

“那正好,”系主任语气急促,“余教授的材料也在办公室,她家也在永嘉路那边,你顺路带过去吧。”

周淮迟疑道:“我今天不回永嘉路那边......”

“帮个忙嘛,”主任打断他,语气急切,“本来是小夌负责送的,结果他临时有事。咱们明天一早就要出发,这些材料今天必须送到。”

“......哪个余教授?”周淮又问。

“文学院余斯琬教授啊。”

周淮当然知道这位余教授。

吴悠不止一次跟他提起过,那是她大二时的古代文学史老师。

她总爱说余教授讲课生动,连最枯燥的训诂学都能讲得引人入胜。

“要是能考上余老师的研究生就好了,”她念叨这句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很认真,很好看。

而此刻这双眼睛低垂著,睫毛在瓷白肌肤上投下浅灰的影,仿佛春日枝头敛翅的蝶。

周淮握著文件袋的指节泛白,喉结滚动两下才找回声音。

“周教授辛苦,”余斯琬接过文件袋,转向众人时腕间的玉镯与茶杯相碰,“这位是数学系周淮教授,咱们学校最年轻的博导。”

汪正用手肘碰了碰吴悠,她却只盯着茶杯里浮沉的茉莉花。

那些细小的白花在她眼底起起落落,像场无声的雪。

“悠悠。”周淮的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

满室茶香突然凝滞。

余教授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你们认识?”

“认识。”周淮向前迈了半步,黑色牛津鞋踩在老旧的柚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不认识。”吴悠下意识往后靠了靠,后背抵上了雕花椅背的藤编靠垫。

余老先生忽然抚掌大笑:“你们两个现在的样子,倒像赵小姐那部《海上花》里和初恋情人久别重逢的戏码——”

他呷了口茶,眼尾笑纹舒展,“男女主角因为家仇国恨,阔别十年重逢,一个追着要认,一个躲著不认。”

这话说得实在贴切。

确实是久别重逢,也确实是对初恋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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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海上花》里是因为家国大义,而他们之间,却是因为当年周淮心里有了别人。

周淮承不承认这一点暂且不论,但吴悠心里已经早已笃定。

许婧如慢悠悠搅著杯中红茶,银匙在骨瓷杯沿"叮"地一敲:“吴小姐果真是金牌销售啊,连周教授这样的青年才俊都成了过眼云烟?”

“不是。”周淮的声音很稳,目光直视著吴悠微微低垂的额发上,“她是我的......”

“?学。”吴悠突然出声打断。

“?学?”余教授有些疑惑,“你们是?一届?”

“准确来说,是校友。我在F大读书时辅修过数学系的课,所以认识了周教授。”

许婧如俏皮地挑了挑眉,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刚才还说不认识,转眼就成了校友?这转变未免太快了些。

余教授温和地打圆场,端起面前的青花瓷茶杯抿了一口:“毕业了一时半会儿认不出来很正常,吴小姐也是F大的?”

吴悠点点头,“是的,我大二的时候,还上过您的课。”

“哦,”余斯琬脸上露出恍然的神色,仿佛真的记起她来,“那今天真是太巧了。周教授,您要是没有什么事,也坐下来喝杯茶。”

吴悠在心里盼着他找借口离开,却听见周淮干脆利落地应了声“好”,径直走到她身旁坐下。

他挨着她坐下时,黑色冲锋衣下摆蹭过她的手臂,带起一阵淡淡的薄荷香。

上一次这样挨着坐,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佣人很快添置好新的茶具,躬身询问:“周教授想喝什么茶?”

“和吴小姐一样。”周淮的声音很轻,却让吴悠捏著茶杯的手指微微一颤。

余老先生热情地招呼众人品尝台湾带回的凤梨酥。吴悠礼貌地取了一块,咬了一小口,甜腻的滋味在舌尖化开,让她不著痕迹地蹙了蹙眉。

正要将剩下的点心悄悄放回骨瓷碟,周淮却突然伸手接过,神色自若地送入口中。

桌上众人神色微怔,周淮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七年如一日,他是真的习惯了。

习惯了吃吴悠咬了一口的糖葫芦,习惯了她喝剩的半杯柠檬茶,习惯了啃她啃不完的半个苹果。

就像此刻,他面不改色地吃掉她剩下的半块凤梨酥,动作熟稔得仿佛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徐妈,给周教授包一盒凤梨酥带回去。”余教授笑着吩咐,“上海人嘛,都好这口甜。”

“不用麻烦,”周淮礼貌推辞,“吃吴小姐这块就够了。”

后面他们又聊了些什么,吴悠已经听不见了。

余老先生突然转向吴悠:“吴小姐是怎么知道《红玫瑰》里那句台词的?那部戏赵小姐没留下任何影像资料。”

是在哪里看到的呢?

吴悠的指尖在茶杯边缘轻轻一颤。

她当然记得。

那是在周淮家的晚饭后,周父借着酒兴,和周母即兴表演了那段经典对白。

周父是文化局退休干部,说起民国时期的舞台剧如数家珍,那段表演让她记忆深刻。

想不到在带余老先生看房那天竟然派上了用场。

但她只推说不记得了,也许是大学图书馆的某本回忆录?

余老先生兴致勃勃:“那我得抽空去F大图书馆找找。”

周淮看看她说,“吴小姐真的不记得了,那要不要再去我家回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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