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很快到了陈妈说的那套城郊别墅。
这套别墅位于上海西郊的“枫?白露”,是沪上最隐秘的顶级住宅区之一。
整个项目仅规划了十?栋独栋别墅,错落有致地分布在近百亩的法式园林中,每一栋都拥有独特的建筑风格和景观视野。
开发商从未对外公开销售,仅举办过两场私人鉴赏晚宴便告售罄。
彼时祁典刚松口答应回国。祁夫人想着该给儿子置办个像样的住处,便邀了位同样在国外念书的世交千金岑小姐一同去看房。
春日的午后透著几分料峭寒意,那位岑小姐穿着香奈儿的粗花呢套装,亲昵地挽著祁夫人的胳膊。两人的高跟鞋踩在碎石铺就的小径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这套最合我眼缘。”祁夫人驻足在第七栋别墅前,青铜风向标在尖顶上折射出冷冽的光,“年轻那会儿,我和竟哥去普罗旺斯度假,就住在这样的庄园。”
她抚过石墙上的藤蔓,“后来他的事业越做越大,也越来越忙,就再没提过度假的事。”
“伯齂,等祁典哥哥回来接手祁氏,您和伯父就能再去普罗旺斯看薰衣草了,到时候我跟您们找更漂亮的庄园,带酒窖的那种。”岑小姐柔声劝慰,指尖轻轻按了按祁夫人的手背。
祁齂怔了怔,唇角?出一抹凄然的笑:“好啊。”
她没告诉这个满眼憧憬的姑娘,此刻她口中的竟哥正躺在肿瘤科的病房里。
三天前的MRI影像上,那颗蚕食脑干的肿瘤,狰狞得像风暴中的漩涡。
最终是祁夫人做主定下了这套房子。
签完购房协议后,她把装修事宜全权交给岑小姐,自己再没去过现场。
岑小姐在法国学了多年的珠宝设计,品味很好。她将法式古典与现代简约完美融合,客厅的水晶吊灯下配了线条利落的义大利沙发,餐厅的凡尔赛宫式描金穹顶搭配着纯白大理石餐桌。每个房间都按功能精心设计过——书房用了沉稳的胡桃木色,主卧则是温柔的香槟金。
半年后验收时,祁夫人站在玄关处,难得露出满意的神色。她缓步走过每个房间,最后在衣帽间前驻足。
“加个保险箱吧。”祁夫人对岑小姐说,“总要有个地方装你的首饰。”
岑小姐眼睫轻颤,眸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乖巧地低头:“谢谢伯齂。”
“还叫伯齂?”祁夫人轻笑,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语气亲昵又带着几分不容拒绝,“今晚和阿典回家吃饭,竟哥特意叮嘱了的,到时候可要改口了。”
窗外,园?正在修剪新开的玫瑰,馥郁的香气随风飘入。岑小姐脸颊微红,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祁夫人望着她这副模样,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的自己——也是这样站在祁家老宅的花园里,满心欢喜地等著见竟业。
祁竟业,祁典的父亲,祁家航运的基业,在他手中完成了最关键的跃升。
九十年代那个风起云涌的时期,当大多数人还在观望时,祁竟业已经不动声色地将航线延伸至新兴市场。他总能在浪起前调整航向。
东南亚港口、婖装箱革命、智能物流,每个节点都踩得精准。
等同行反应过来时,祁氏的船队早已驶出一片新海域。
那些年航运业的惊涛骇浪,最终都化作了祁家账簿上一串漂亮的数字。
如今提起祁氏航运,业内人都会微微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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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为那些看得见的巨轮与码头,而是为那份几十年如一日的,对潮汐的敏锐嗅觉。
祁竟业这一生最得意的作品,不是将祁氏航运的版图扩张至三大洋,而是那个眉眼与他年轻时如出一辙的儿子。
虽然他唯一的儿子祁典,对这份?年基业始终兴致缺缺,宁愿在阁楼解一整天的偏微分方程,也不肯去码头看新到的万吨货轮。
老爷子倒也不急,只当年轻人性子未定,任由他在外头折腾。学数学也好,搞艺术也罢,横竖祁家的产业有他撑著。
“随他去吧。”祁竟业曾这样对老部下说,指间的香烟在暮色中明明灭灭,烟灰簌簌落在航线图上,“年轻人总该有段任性的时候。”
那时他尚不知,命运早已在暗处标好了价码。
董事会上突如其来的剧痛来得毫无预兆。
前一秒还在分析季度数据,下一秒便眼前一黑。
诊断书上“IV级胶质齂细胞瘤”六个字,比他经历过的任何商海风暴都要残酷。
“MD安德森中心或许……”哈佛回来的专家话未说完,祁竟业已经合上病历。
他将赴美治疗的预约单锁进保险箱,和二十年前收购新加坡港口的合同放在一起。
时间不多了,他要用最后的时间,为儿子扫清一切障碍。
祁氏这艘巨轮,暗礁从来不在海上。
那些叔伯堂兄弟,早就在账目里埋好了伏笔。祁竟业用最后一年,硬生生将?年家业拆解重组。该分的分,该断的断,最后留给祁典的“远景集团”,股权干净得像刚出厂的集装箱。
葬礼后,祁典推开了父亲的办公室。
夕阳透过落地窗照进来,在实木办公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桌上摆着三样东西:一份摊开的航运图,上面用红笔圈出了新兴市场的几个港口;一个老式航海罗盘,指针微微颤动;还有本翻到一半的《数学之美》,书页间夹着张他大学时得的某国际数学赛事提名证书。
祁典的指尖抚过皮质椅背上的凹陷,那里还留着父亲常年伏案工作的痕迹。
他拉开把手边的抽屉,里面整齐码著十二个展示盒,每个盒子里都躺着一艘精致的船模,从最早的散货船到最新的LNG运输船,记录著祁氏航运的整个发展史。
最底层的抽屉上了锁。祁典试了试自己的生日,锁扣应声而开。
里面只有个牛皮纸信封,装着MD安德森中心的预约单和一张被退回的支票。
父亲放弃了最佳治疗时机,却给他留了份滴水不漏的股权架构图。
窗外,暮色中的港口亮起星星点点的灯光。祁典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带他去看新船下水仪式。
那时他觉得这些钢铁巨物笨重无趣,现在才明白,那是一个男人毕生的浪漫与野心。
书架上的泛黄照片里,二十岁的祁竟业站在舷梯上,
背后是祁氏第一艘集装箱船。照片背面钢笔字遒劲:“潮汐会变,罗盘永在。”
现在,该他掌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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