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才算是爱自己呢?”吴悠问。
温医生拿起茶几上还滴著水珠的苹果,随意咬了一大口。汁水顺着他的手指流下,黏糊糊地沾满了整个手掌。
吴悠的手指无意识地动了动,欲言又止。
“说说你现在想做什么?”温医生问道。
“想给你拿张纸巾擦手。”吴悠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帮你把苹果削皮切块。”
温医生点点头:“如果是你自己这样吃呢?”
吴悠摇摇头。
“你不会这么吃?”
“是的。”
“为什么?”
“因为……”吴悠移开视线,没有说出口。
“觉得我这样,不体面,不好看?”
“不是,”她眼里露出一丝狡黠,“我也没那么爱吃苹果。”
温医生忍不住笑了:“你还真是谨慎,但凡可能让人不高兴的话,一个字都不肯说。”
吴悠也跟着笑:“我就当您在夸奖我。”
“那什么水果会让你这样吃?”
“……没有。”
“那说说你为攒钱做过最狠的事儿。”
"套现饭卡算吗?“吴悠的眼睛亮了起来,“刚工作那会儿,噷完房租还剩4736块,我想凑够5000存起来。翻遍所有的钱包口袋都没有找到一分钱,后来想到公司每月会往饭卡里打钱……”
“所以你帮同事带饭套现?”
“嗯。”吴悠点点头,“那个月我瘦了三斤。”
“饿吗?”
“还好……少吃点也没什么。”
温医生轻轻放下手中的苹果核,目光温和却坚定地看向吴悠:“是没什么。”
他停顿片刻,声音放得更轻,“但你想过吗?你的胃会抗议的——抗议你总是对它这么苛刻。”
他向前倾了倾身:“你看,你也会为了一些事不顾形象,只是……”
指尖轻轻点了点她的手腕内侧,“这些‘难堪’永远藏在袖口之下,只折磨你自己。”
吴悠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这就是不爱自己。”
“那我……应该怎么做?”
温医生抬头直视她的眼睛:“你应该好好爱自己,爱自己就是——当你的身体说饿了,就好好吃饭;当你的心说疼了,就停下来休息。不用强迫自己吃讨厌的食物来补充营养,不用忍着眼泪完成康复计划,更不是用伤害身体的方式来证明‘我没事’。”
温医生将药盒轻轻推向她:“比如现在,如果你实在不想吃这个,大可以直接推开。我们可以换成口服液,无非是多跑几趟医院。”
吴悠沉默地垂下眼帘。
“刚才我那样吃苹果,”温医生忽然问,“你觉得我很失礼吗?”
吴悠摇头。
“但换作是你,就会觉得难堪?”
她微微颔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著药盒边缘。
“如果你的好友失恋痛哭,你会指责她矫情吗?”
吴悠再度摇头。
温医生的目光温和而笃定:“那为什么当情绪失控的是你自己时,就觉得自己罪无可恕?”
他轻轻推过一份检查报告:“4736和5000,不过是存摺上的几个数字。但你饿过的每一餐,胃都记得;压抑的每一次情绪,心都留着痕迹。”
最后,他将一面手持镜转向吴悠:“真正的爱自己,是能看着镜中的自己说——‘现在的你,这样就很好’。”
他的声音温和而坚定:
“那个在大衣口袋偷偷攒钱的小女孩,很好。”
“那个为梦想精打细算存4736块的你,很好。”
“那些没能走到最后的感情,也很好。”
吴悠的指尖触到冰凉的镜面,镜中人的眼眶正微微泛红。
她看见自己嘴角抽动了一下,像是要反驳什么,最终却化作一个释然的弧度。
“我……”她的声音哽在喉间,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镜面。
温医生没有催促。
只见一滴泪坠落在镜面上,将那些记忆的碎片折射成晶莹的光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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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她曾以为不够完美,想要忘记的过往,此刻正在泪水中微微晃动。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确实从善如流。
温医生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手指已经自动点开了通讯录。
祁典的名字依然固执地占据着第一位,就像这些天在她心里的位置一样。
他没有信号也好,不接也罢,此刻,她就想要打给他。
“嘟——嘟——”
等待音在偌大的别墅里格外清晰。
她盯着窗外摇晃的梧桐树影,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心跳快得不像话。
提示音固执地响了很久,电话终于接通了。
“祁典,我很想你。”
这句话脱口而出,像憋了太久的气球终于泄了气。
吴悠像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海面,大口呼吸著新鲜空气。
这突如其来的畅快感竟让她鼻尖发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原来把真心话说出来是这样的感觉,像是胸口压着的大石头终于被搬开,却又因为突然的轻松而感到莫名的委屈。
“是吴小姐吧?”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带着公式化的礼貌。
她的手指比大脑反应更快,猛地按下了挂断键。
胸口像是被人重重捶了一拳。
手指哆嗦地点开手机,确认自己没有打错,然后颓然地坐在地毯上。
她茫然地盯着黑下去的手机屏幕,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地毯上的一处绒毛。
那簇绒毛被她揉得卷曲起来,像极了她此刻揪成一团的心。
吴悠突然很想骂一句脏话。
手机突然在膝头震动起来,“嗡嗡”的声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屏幕上“祁典”两个字跳动着,映在她微微收缩的瞳孔里。
铃声一声接着一声,像是某种无情的倒计时,逼着她做出选择。
她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微微发抖。
接通的瞬间,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还有电话那头,祁典熟悉的、带着些许喘息的嗓音:
“吴悠?”
“是我。”
刚刚接电话的,是我表妹。”
“哦。”吴悠心里想,这个身份设定好老套。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这个‘哦’是什么意思?不信?”
“电视剧里不都这么编吗?”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祁典似乎被逗乐了:“你等著。”
两分钟后,手机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出几张图片——是祁家的家谱树状图。
在“祁竟业-夏君好的分支下清晰地标注著祁典的名字,而旁边“祁竟柔-林威霆”的分支下则写着“祁璇”。
“看清楚了?”祁典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她?祁璇,是我二姑的女儿,跟我一样姓祁。”
“哦。”
“还是不信?那我——”
“你在哪儿?”吴悠突然打断他。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秒:“福州。”
“福州没有信号吗?”
“……我刚到没多久。”
“之前在哪里?”
祁典的声音忽然放轻:“回家再告诉你。”
“什么时候回来?”
“现在就买机票。”
“祁典。”
“嗯?”
吴悠攥紧了手机,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我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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