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塔纳在颠簸的土路上扬起一阵灰尘，最终停在一栋偏僻的仓库前。

陈锦绣推开车门，高跟鞋稳稳踩在泥地上，目光冷淡地扫过门口几个叼著烟的打手。

屋内十几个学徒齐刷刷抬头，杜龙正翘著二郎腿坐在太师椅上吞云吐雾。

“杜老板这是要三堂会审？”

她反手将门摔得震天响。

杜龙眯起眼，烟灰缸里的烟头堆成小山，

“陈老板好大的火气。”

“我这个人最讨厌被人当贼防。”

陈锦绣径直走到工作台前，抄起剪刀「咔嚓」剪断垂落的线头，

“我既然应了，就会教到你的工人能独立出货为止。”

她终于抬眼，黑沉沉的眸子看得杜龙后背一凉，“但合作讲究你情我愿，要是杜老板连这点信任都没有——”

剪刀尖轻轻点在图纸上，“那这生意，不继续也罢！”

仓库里瞬间安静，几个打手眼神凶狠地瞪过来。

杜龙脸上的横肉抽了抽，突然拍桌大笑，

“误会！都是误会！陈老板是?大事儿的人，周野那小子不在，我总得派人保护你！”

他转头拍了一下花衬衫，

“六子，还不给陈老板赔不是？”

花衬衫刚要弯腰，陈锦绣已经利落地展开布料，

“开始吧，我赶时间。”

整整八小时，陈锦绣带着二十个女工反复演示，旗袍的开衩怎么收边，风衣的暗扣怎么藏线，每个细节都教得一丝不苟。

杜龙叼著烟在二楼盯完全程，等这批女工能独立出货了，再带几批出来，这一片的市场就完全能被他垄断了。

陈锦绣这女人，就再也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

“龙哥，”

花衬衫悄悄凑过来，“龙哥，苏州那批缎子今晚到港，比市价低四成。”

他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老路子。”

杜龙掸了掸手中的烟灰，陷入了沉思。

他冲楼下吼了一嗓子，“休息十分钟！陈老板，上来喝杯茶吧！”

这老狐狸，看来是准备下套了。

陈锦绣放下手中的布料，转身上了二楼，

“杜老板，我有自己的教学节奏，不希望被谁随便打断。”

“我这不是看您太辛苦了吗？”

杜龙给她倒了杯茶，“我看你们这行还真是辛苦啊，就这几张图纸，都折腾了大半天。”

“是啊，现在你还让我上来和你闲聊，进度赶不上，这可和我没关系。”陈锦绣扭头看他。

“是是是，”

杜龙抽了口烟，压住心中的怒火。

妈的，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周野都不敢这么和他说话。

“我是在想，您这把时间都耗在我这边了，你们作坊的出货，还跟得上吗？看来你作坊的人，个个都是陈老板这样一个顶十的能人啊！”

陈锦绣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淡淡说道，

“都是一针一线做出来的，再厉害又能快到哪儿去呢？我们是准备这个月把手里的订单做完，下个月就不准备做了。”

“什么？你特么玩儿老子呢？”杜龙猛地一拍桌子，额头青筋暴起，

“《上海滩》刚播，现在停产，你舍得？”

“舍不得又怎么样，”

她放下茶杯，指尖在桌面上点了点，

“杜老板不是都看到了吗？一件旗袍八个盘扣，光工钱就要吃掉三成利润。材料、人工我都不占优势，我总不能做赔本的买卖吧！”

二楼窗户透进的夕阳将她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睫毛投下的阴影恰好遮住眼底的算计。

杜龙突然发现，自己竟然看不透这个年轻女人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不做这个，你准备做啥？”

陈锦绣顿了顿，“再看看吧，等等机会。”

她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浮尘，“休息差不多了，我先下去了。”

听陈锦绣这么一说，杜龙心中顿时没了底，那批货，是出了，还是做成成品？

难怪陈锦绣那女人一开始那么爽快愿意把图纸给他，原来是不准备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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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哥，那我们呢？我们还做吗？”六子凑过来，小声问道。

布料和人工杜龙倒不担心，他的料子几乎都是见不得光的渠道来的，那些工人，不是?赌债的裁缝，就是想偷渡被扣下的越南女工，工钱压得比国营厂低六成。

但是陈锦绣的话，始终让他有些不安，这么大块肥肉，她真舍得放弃？

她要真的主动放弃还好，他也不用担心最后怎么吃掉她那部分客源了，毕竟这个版块是陈锦绣的原创，已经做出点小名气，到时候她来个什么改革或者创新，市场风向又要变了。

但如果不是……

那女人胆敢骗他，只能说明，她的野心，比想象中还大。

杜龙摩挲著下巴，“这女人的话，不可全信，这几天派人把她那破作坊和摊子盯紧一点，包括她最近的料子采购。都给我盯紧一点！”

“是！”

六子应了一声便转身安排去了。

杜龙倚在二楼的栏杆上，阴鸷的目光如毒蛇般缠绕在陈锦绣的背影上。

她正俯身指导女工收腰线的技巧，纤细的脖颈在灯光下白得刺眼。

陈锦绣背对着二楼，手中的剪刀反射出杜龙贪婪毒辣的目光。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残忍弧度，在布料在布料边缘剪开一个小口，「嘶啦」一声，彻底撕裂成两半……

—

陈锦绣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小院时，月光已经爬上了屋檐。

她眯起眼，看见一抹颀长的身影倚在门框上，指尖的烟头在黑暗中明灭。

“陆沉舟？”

烟头倏地落地，被皮鞋碾碎。

陆沉舟直起身，白衬衫的袖口卷到小臂，露出青筋微凸的手腕。

灯光从他头顶泻下来，在眼窝处投下深深的阴影，下颌线绷得像刀锋。

“怎么不进去等？”

陈锦绣看着满地的烟蒂，看得出来，他已经等了很久了。

陆沉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因为你不在家。”

在她的印象中，陆沉舟只有那次去派出所接她的时候身上有烟味，他不是个爱抽烟的人。

陈锦绣掏出钥匙，“进来吧，这本来就是你家。”

屋内的白炽灯亮起来时，陈锦绣才看清他眼底的血丝。

人看起来有些颓废，看样子，烧应该退了。

“先喝杯水吧。”

陈锦绣给他倒了杯温水，却被他猛地握住。

陆沉舟缓缓靠近她，巨大的身影笼罩着她娇小的身躯，他的声音哑得厉害，

“今早那个…真是你男朋友？”

这个问题已经堵在他心里一整天了，哪怕他觉得可能性只有十万分之一，他一定要得到陈锦绣的亲口否认。

水壶在炉子上发出尖锐的啸叫。

陈锦绣抽出手关火，蒸汽扑在她睫毛上凝成细小的水珠，“不是。”

今晚的陆沉舟气势太强，陈锦绣觉得有点难以招架。

狭小的厨房更是让她觉得有点逃无可逃，她轻轻推开陆沉舟，回到客厅，努力装出一副平静轻松的样子，

“我这不是怕你齂亲误会我们俩……”

她顿了顿，没心没肺笑道，“你妈没说你什么吧？也是，要是我看见我儿子……”

“不是误会。”

玻璃杯被重重搁在料理台上。

陆沉舟不喜欢她这副粉饰太平来逃避问题的样子，他看着陈锦绣的眼睛，一字一顿认真说道，

“她没有误会。我是喜欢你。”

陈锦绣看着他，呼吸一滞，一时不知道怎么应对。

陆沉舟的眼镜片后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情绪，像暴风雨前的海面。

“锦绣，我不想再隐瞒了，”

他抬手想碰她发梢又蜷回手指，

“你这么聪明......我不信，你感觉不到。"

窗外的爬山虎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

陈锦绣浅吸一口气，“我感觉得到。”

这样的回答，让陆沉舟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那是互通心意的欣喜，可这样的喜悦却在下一秒熄灭了。

“但我也一直没给你回应，你这么聪明，难道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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