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收回踏出殿门的脚,墨沉的楠木门在他面前缓缓合上。
冷冷看向窗前背对而立的身影。
“……”
肃夜风沉,瓷音缭绕。
“宫、角、征……”
大抵是裴玄归做出最无意义的事。
他亦不知自己为何忽然开始奏乐。
自少时入军营,伴他身侧的便是大漠孤烟、烽烟铁骑,他未曾触过中州的名贵玉瓷,不爱赏人间仙乐。
这寒铁撞白瓷的玉音。
无趣至极。
裴玄归收回剑柄,眉色不抬:“再往前一步,你的命——”
“就归我了。”
“……”
沈醉狗狗祟祟的脚步忽地顿住,“?”
他这步伐前世已然达到杀人无形,裴玄归竟敏锐至如此境界?
好狗。
“大人误会。”沈醉说罢继续向前。
下一瞬,破妄出鞘,寒芒裹着的剑锋横在他喉间,只差毫厘便可割破他的喉咙。
“听不懂?”裴玄归平静反问。
浅紫色的花枝倾斜而下,水瓷音激荡出的水珠凝在花瓣上。
沈醉停在原地,垂眸轻睨剑锋,桃花眸一片森寒。
何为宿敌?
这便是。
破妄从不轻易出鞘,霜寒亦不轻易斩人。
可每每对上,仿佛遇上天生知己与劲敌,只想将对方压在剑下视为败者。所以,沈醉临死前也要霜寒沾上裴玄归的血,仿佛这样,便能生生世世记住这人。
“哼。”裴玄归冷笑。
到底是年轻的小采花贼,不过片刻,便露出他的狐狸尾巴。
他转过身:“说,你究竟是……”
“啪嗒。”
花瓣上的水珠氤氲下坠,裴玄归回身时,恰好看到一滴泪砸在剑锋上。
?
这采花贼好似没受过这委屈,被剑锋抵著喉咙,呼吸停滞,锁线起伏,即便如此脖颈还是被刺破一点朱砂,仿佛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见血。
白日与那名妓不舍瑶瑶对望,眼尾打转的剔透水珍珠,就啪嗒一声砸在剑上了。
裴玄归:“……”
裴玄归突然就不会了。
“大人这是何意?”沈醉率先问道。
裴玄归收回长剑,冷冷地想,这话该他来问。
这采花贼生得我见犹怜,声调倒是如碎玉,极其冷淡悦耳,半分不见示弱之态。
裴玄归并不知绿茶与装绿茶为何意。
所以他问:“为何不走?”
沈醉轻抬眼睫看他,并未立即回答。
合著让我去地牢继续蹲著,我还得跑着去是吗?
他抬起手,轻道:“本意是想请大人帮个忙。”
沈醉自被擒来手上就绑着青绸,寄枫未得令并不敢擅自松绑,不过有热情建议为他换成木枷或铁链,被沈醉笑着摇头婉拒了:-)。
裴玄归扫过小采花贼被绑着的手。
廖仪向来不心慈手软,那白纱下的腕骨已然通红充血,像布满伤痕的初晨竹叶,偏生他又总是含情带笑,有种惹人怜的温玉破碎感。
裴玄归手起剑落。
青带似竹叶飘飘落下。
沈醉松了一口气,还未道谢,便听他道:
“下次可直接上奏觐见皇帝。”
沈醉没懂,歪头:“嗯?”
裴玄归冷漠收鞘:“让他帮你解。”
沈醉:“……”
大意是几根带子,还要劳烦裴国公亲自解,建议下次直接去找九五至尊帮他解。
这人笑话向来冷,嘴又毒。
沈醉只笑了下,双眸似桃花,又似弯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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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玄归不再多看,抬腿便走。
美归美,但似毒。
“还有一事。”沈醉忙拦住他,匆匆拉了一下裴玄归衣袖,“采花之事尚未定罪,但那地牢夙夜寒凉,小人生来便体弱多病,今日在揽月楼又不知被何人误伤……可否问大人借一棉毯抵御风寒?”
沈醉一番话说得可怜兮兮。
却又字字在打裴玄归的脸。
你要是要点脸,就让我今夜睡得舒服些,懂?
裴玄归不懂,侧眸冷眼看他:“我命人在地牢给你布张床可好?”
沈醉惊喜:“当真?”
裴玄归不耐的将墨色大氅扔给他:“滚。”
沈醉忽然被大氅盖住了头,鎏金云纹的边缘质感有些硬,领口被一圈鹤羽毛柔软包裹,泛著冷调微苦的寒夜榛果香。
许是被苦香唤醒了太多记忆。
他轻扯下蒙脸的大氅,失去假意地笑,少见直白问:
“裴玄归,我真的疼,是你吗?”
裴玄归脚步顿住,并未回头:“是又如何?”
“东域是我管辖之地,再被我遇你行奸淫之事。”裴玄归声调似毫无情绪的寒冰,“继续疼著。”
“……”
-
正值冬末,夙夜寒凉。
沈醉裹着墨毛大氅蜷在地牢角落,侧颜睡得霜白又迷糊,思绪却又分外清晰。
他已然确定了。
裴玄归不是三年后的裴玄归。
万物有因便有果,他猜想,是他变了因,因此各路行径都会随之变化。
既如此。
重活一世。
他要颠覆的又何止是皇权。
“阿嚏……”沈醉将头埋在黑色绒毛里,纤长眼睫簌簌地打颤,冬日的地牢当真好冷……
他迟早。
将那娇淫之事行在裴玄归头上。
沈醉揉揉通红的鼻尖,蜷缩起来如冬眠的小兽,他迷迷糊糊地发誓:“这一世,我必然不会再做下位……我一定弄死你……裴玄归……”
-
“大人,您外衣呢?”
冬夜浸霜,裴玄归只著外衣而归,身形修长强悍,裹着天生杀伐冷戾的寒气。
裴玄归冷淡道:“扔了。”
寄枫“哦哦”两声,将平阳城的命案卷轴尽数奉上:“这些是您要的东西。这平阳城新任县令是个花架子,上书是一套一套的,有用的信息半点没有,也难怪案件半月未有进展……”
裴玄归扫了眼堆积如山的卷轴。
他虽久待沙场,却也知城中劣性,处世圆滑,上头要的备好、备全,只要能保得官位,人命草芥便与他无关。
裴玄归看也未看:“眼疾犯了,明日让他过来,口述。”
寄枫性直,爽了。
“好嘞。”
临走前,他又悄悄折身回来,心里默念着人不八卦枉少年。
这瓜不吃他浑身难受。
寄枫道:“大人,我今夜怎么瞧见那采花贼披着您的鹤毛外衣,他是不是抢……”
寄枫还在想采花贼抢他家大人外衣是否太过离谱。
便听裴玄归道:
“他捡了。”
裴玄归面色未变,回想片刻:“他高兴地捡了。”
“……”
寄枫告辞。
裴玄归轻揉眉心,忽闻一缕淡香飘来,正是被拽过的那截衣袖。
裴玄归皱眉。
那小采花贼怎么身上哪哪都是香的?
他正欲沐浴更衣,忽地一顿,再次定睛看向那袖口的银云纹线,正折著一点微红血腻的光。
那采花贼。
胆敢给他下毒???
——
醉醉:顺手的事儿
沈醉是受,别站错啦,本文后期是受强制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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