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裴玄归与他擦身而过,带起一阵冷调苦榛果香。
两人衣袂短暂相触,裴玄归侧首:
“跟上来。”
“往后不许离开我视线半步。”
沈醉:“……”
虽事实与他所想有出入,但至少目的是达到了。
沈醉下毒本意便是为了离开地牢。
太师曾教他:即是所想,切勿所言。
沈醉目的为离开地牢,但他不会说出来,而是透露给裴玄归一个明显讯息——你这地牢困不住我。
我今日能让你唤我阿巴,明日亦能让你生不如死。
因此不如各退一步,合力破开这迷雾。
沈醉洗脱嫌疑,真凶浮出水面,往后两人好聚好散、再不相见(假的)
沈醉巴不得将他关在地牢弄得半死不活。
而如今——
地牢是出了。
裴玄归却给他上了把无形的锁,哦不……有形的锁。
沈醉看着廖仪手中的镣铐面无表情地想。
“这铁链没有小号的吗?”沈醉问。
廖仪不像寄枫会跟他说笑,沉默不语直接扣上一只手,这铁链虽重,却也不至于让他走不动路。
“啪嗒。”
沈醉的手轻易翻转了下,那镣铐毫无阻隔地坠地。他淡淡笑了下,又问:“真的没有小号的吗?”
廖仪:“……”
廖仪捡起镣铐:“等著。”
马车备好,裴玄归正欲动身,廖仪在他耳旁侧语几句,他朝沈醉看了过来,视线落在他瘦白的手腕上。
薄薄的雪纱轻覆著腕骨,隐约透著未褪去的红痕。
裴玄归抬步上马车:“过来。”
若是昨日,沈醉必然温润带笑,二话不说上马车。
但两人刚闹了触碰生死的不愉快。
沈醉骨子里的劣性还未大方到继续对他笑意吟吟的地步。
裴玄归也不勉强:“不来就去抬马车。”
廖仪:“…………”
沈醉:“…………”
当朝权臣的马车极其宽敞奢华,沈醉坐在软垫上,看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在斟茶。
常年手握刀枪剑戟,裴玄归的手并不优美细腻,覆著伤痕与薄茧,主掌杀伐,冰冷危险。
似他盯得太认真,裴玄归顿了下,继续倒茶。
“怎么,想剁了它?”
沈醉差点就要嗯出声了。
他弯唇轻笑:“大人说笑,我只是在好奇这是什么茶?好生淡雅香醇。”
裴玄归道:“绿茶。”
沈醉:“……”
沈醉懒得与他再生争执,终归他知晓裴玄归这张嘴天生如此,谁的面子也不给。
此行大事为重,他若想趁机调查凝香因何而死,便不能让裴玄归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要悄悄地……
“叮铃叮铃~”
细碎悦耳的铃音响起,沈醉看向那串鎏金小铃铛。
古朴深厚的色泽,看起来年代已久,做工却分外精巧,轻晃便可碰撞出悦耳叮铃声。
沈醉目光一震。
这不是……
前世,他也被裴玄归怀疑过,两人同塌而眠后,沈醉常常无底线的获取线索,在他房间翻箱倒柜地作乱。
裴玄归知晓,但他作为便宜方,罚不得锁不得。
便只能想了个法子。
给这小贼挂上铃铛。
沈醉那段时间简直烦死看到这玩意儿。
如今这才多久,怎么就上铃铛了???
“手。”裴玄归才不管他心中在想什么,他既敢把人带在身边,就不会让他有作案的可能。
novel九一。com
沈醉掌心微紧,还不待伸出,又听裴玄归道:
“罢了。”
沈醉神色一松:“是,的确现在还用不……”
“对你来说,太过容易。”裴玄归凉凉道,“把脚抬上来。”
沈醉:“……”
长风吹过马车布幔,裴玄归垂首将铃铛系于踝骨,掌生杀伐的手不经意触过肌肤,几乎激起沈醉下意识地颤栗。
看似睥睨之人为他俯首称臣。
但沈醉知晓。
并非裴玄归对他另眼相对,而是他这独门系法,往后任凭自己如何折腾都解不开。
沈醉: (▼ヘ▼#)
“此物好生精美。”沈醉半笑不笑,“与市面上的铃铛全然不同,大人赠与我可算暴殄天物……”
小采花贼三句不离试探。
裴玄归听得出,但刚教训过,容忍度尚可。
因此只道:“闭上你的嘴。”
沈醉: (▼ヘ▼#)
他沉息,看向踝骨的小金铃铛。
沈醉虽喜好华美之物,但这铃铛会暴露他所有行踪,他的一举一动都在裴玄归眼皮下,还如何四处捣乱、杀人无形。
这世上怎会有无坚不摧的铃铛。
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抹额铃。”
似洞察他心中所想,裴玄归闭目养神,静静听着久违的铃音,生动回荡在一方天地间。
淡薄启唇:“西域之人,伴生之物。”
西域?
沈醉眉梢轻蹙,不曾记得裴玄归与西域有何关系。
他下意识便问:“大人是从何处得来?”
裴玄归缓缓睁开眸,凤眸带着睥睨感的压迫,似在警告他又一次逾越之举。
沈醉默默抿唇,别开头。
“缴的,沾过死人血。”
小采花贼一下就呆住了。
裴玄归看他呆滞不动,震惊恶寒的模样,胸腔里发出一声冰冷玩味地嗤笑。
……
此刻的县令府一片大乱。
恢宏精美的偏殿被大火烧过,处处焦黑,庞大腰圆的新任县令正在打滚,一哭二闹三上吊。
“菀娘死了,那我也不活了呜呜……”
沈醉踏上廊木桥,池里白色睡莲盛开,一片水嫩娇艳之色。
他侧眸看了眼裴玄归。
裴玄归睨他一眼。即便相触短暂,他却仿佛摸透了这小采花贼,一肚子坏水,心眼多如这水下莲藕。
果不其然,沈醉道:“大人向来讲话不留情面,怎么今日到县令府宽容不语了?”
裴玄归看他是一天不被骂心痒痒。
“与你何干?”裴玄归收回视线,“再吵嘴也堵上。”
说罢,大步踏入焦黑的偏殿中。
不留情面的平等攻击每个矫情人,“既不想活,那你跟她一起死。”
与昨日别无二致的刻薄话。
沈醉舒坦了。
胖县令在焦黑地面大肆翻滚过,如一颗黝黑土豆般滚至裴玄归脚边,涕泗横流地磕头:
“裴大人,裴大人您来了,您武力高强、明察秋毫,一定要抓住昨夜杀菀娘的贼人,还我夫人一个公道啊……”
裴玄归视线落于床榻之上。
县令夫人已被烧成一片黑炭,皮肤因高温皱缩开裂,形如黑色龟壳般的纹路,头发和衣服完全消失,双手收缩弯曲覆于身前。
裴玄归长眸微眯,正待上前。
一道狗狗祟祟地身影悄无声息溜过去,踮着脚往那床榻上瞅。
“叮铃铃……”
碎铃不息,久久回荡。
沈醉探头之际,有人掐住他命运的后脖颈。
极具压迫感的气息烫热,如烈火般灼过耳畔。
“非要我把你锁起来才老实,是吗?”
novel九一。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