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归的话犹如一记重锤。
沈醉回想起那匆匆一瞥,县?夫人身形焦黑躺至床榻,五官无法辨别,他又是如何推断出……
那女尸在笑。
等等、
沈醉忽地意识到。
那死状未免,太过规整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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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说是起火之初走门跳窗,就是连挣扎片刻都不曾有。”仵作扼腕叹息。
而后跪于地面,老脸尽失道:“卑职愚钝,未能从县?夫人体内查出外物残留……”
裴玄归手握茶杯,长指轻叩杯壁,视线半落于腿边的人身上。
“那你说,人是怎么死的?”
沈醉只觉自己有苦难言。
这线索怎又指向了他?
县?夫人死于非命,却毫无意识,便只有两种可能——
昏迷、中毒。
倘若真如裴玄归所言,她面带笑意,坦然赴死,便只剩下后者的一种可能,生前被影响失了心智。
沈醉刚露完这一手:-)
但他还能辩解,无奈道:“我为何要杀她?百害而无一利的事,为何要自讨苦吃呢。”
“或许是为转移注意?”寄枫摸著下巴,机灵得出结论,“城中突发命案,大人便顾不上你这采花贼了,你说是不是啊沈兄?”
寄枫说完,肩膀怼怼他的嫌疑兄,寻求表扬。
“是。”沈醉笑,“我今夜就鲨了你!”
寄枫身躯一震,老老实实闭嘴了。
沈醉还未开口,头顶砸下一淡淡冷音。
“杀便杀了,还需缘由?”
沈醉撞入他的目光,心脏细微一震。
这冷面佛是沙场上爬出的修罗,麾下性命无数,踏过尸山血海,却好似在探究自己是否同他一般。
不知为何,沈醉有种无处遁形感。
那些深埋在骨血中的仇恨,疮痍相中诞出的惊天杀戮,拚死血战这一世也要颠覆的皇权,好似被他一眼窥破。
沈醉心跳如雷,并未避开目光,而是缓缓笑了。
“离经叛道,轮回报应。”
“小人自小连鸡都不敢杀,更何况是杀人呢。”
说罢,他长睫微垂,乖怜得不行。
裴玄归冷冷睨他,讥讽道:“死鸭子嘴硬。”
“……”
旋即他居高临下睨著这雪白小鸭,告知他一个无法辩驳的事实。
“生命确如蜉蝣,沧海变迁的倒另有其人。”
沈醉不解看他。
胖县?好似终于得到了庇佑,胖墩墩的身躯同菟丝花般摇曳至他长腿边,哽咽感动:“大……”
沈醉眼睁睁看着黑土豆滚了出去。
裴玄归收回金纹黑靴,却见腿边偶然相触的薄料白袍,被一双干净的手拉走,默默团在了怀里,与他保持着距离。
“偏殿甚远,又无下人。”
裴玄归冷冷道:“是因那县?夫人豢养小倌,夜夜笙歌。”
胖县?砸至门口,被门槛拦住停下。
他睁开绿豆眼,眼泪汪汪地说:“这要我如何说?这光彩吗,这不光彩啊……”
寄枫安慰他:“好了好了好了啊。”
沈醉:“……”
什么。
东西?
似他终于露出真实心绪,怔愣且茫然,裴玄归兴味盎然地轻蔑睨他。
“这平阳城何处小倌众多,昨夜凶手便是从何处来。”
似如他心中所想,裴玄归淡淡吐字。
“揽月楼。”
……
太师曾言,当你认定一件事糟糕时,它远比你想象中更糟糕。
沈醉本意并非探查此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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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想通过裴玄归的手,找出真凶,保下凝香的命。这朝堂中的诡谲他暂且不掺和,让他们自相残杀便是了。
可偏偏。
裴玄归查到他老家了。
“怎么面色如此难看?”
马车上,裴玄归把玩着破妄,指腹摩过那上方的裴字,慢悠悠道:“不是笃定自己并非凶手?”
沈醉弯唇轻笑:“身子不适罢了。”
裴玄归笑意微敛,冷冷收回视线,从未见过如此矫揉之人。
那规整腰带下的小腹薄白平坦,他未曾想过破妄的一击会有多重。
破妄被随手搁置到了一侧。
沈醉看向那通体漆黑的长剑,隐约间,有些想他的霜寒了。
“开门!”
寄枫在外气势唬人,一脚踹开揽月楼的大门,横著佩剑拦住四下逃窜的宾客:“官府查案,通通跪下!”
裴军鱼贯而入,将整个揽月楼封锁,二楼的苏凝香目光一凌,花枝招展地便下来了。
“哎呦,大人们这是做什么啊?”
她娇眸弯弯,自带风情,扫过这群面容肃穆的军队,以及让她下意识胆寒的裴玄归。
这疯狗又来了?
“大人怎又……公子?!!”
苏凝香发出尖叫鸡的声音,如桃粉蝴蝶般便朝着沈醉扑过去,泫然欲泪地张开手臂,委屈道:“公子,凝香好担忧你,你有没有事啊?”
沈醉微微一笑,张开手臂:“我没事。”
两人即将拥在一起。
裴玄归眸色未变:“廖仪。”
银杆长枪铛地一声横在两人中央,廖仪冷肃道:“退后。”
凝香:“……”
行,你清高。
裴玄归余光冷冷扫过二人,沈醉目光始终落于那名妓脸上,带着毫无虚假的温和笑意,好似当真同她情投意合,恩爱不移。
沈醉在庆幸。
庆幸这一世还来得及。
庆幸凝香还好好地活着。
苏凝香轻拢肩头的粉衫,风情万种地眨眨眼:“大人二驾光临,是为何意?难道是带着属下来寻欢作乐……”
“大胆!”廖仪冷声打断。
寄枫红著耳尖,瞪大眼睛:“就是就是,你胡说什么呢!”
苏凝香弯唇勾笑,暧昧至极,旋即笑容尽失。
裴玄归平淡启唇:“揽月楼楼主,身在何处?”
“叫他来见我。”
“……”
苏凝香眼眸一怔,弯眸若有似无地朝后轻滑,莞尔一笑道:“我们楼主在外云游四方,许久未归,不知大人找楼主所为何事?”
“召回来。”裴玄归未答只道。
苏凝香唇角的笑意微僵。
若是旁人还好对付,裴玄归她深知底细。
惹不起,只能躲。
可如今这楼主本人都自身难保,还如何能躲得了。
她慌乱中,对上沈醉看向她的目光,如一片干净潮湿的湖泊,示意她安静下来,别自乱阵脚。
“去查。”裴玄归将两人尽收眼底,“揽月楼楼主是何人?”
偌大的揽月楼,悬著稠丽飘带,楼中宾客众多。
却安静的一根针落地都能觉察。
直至小倌将备案双手奉上,廖仪拿过卷宗掀开一看:“……”
小碎铃哗啦啦地轻响,裴玄归侧眸睨了眼后方的人,菲薄唇瓣冷淡一勾。
他慌了。
廖仪向来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声调镇定道——
“揽月楼楼主,苏凝香。”
“……”
“…………”
裴玄归长眸稍抬,锐利落于身后的人脸上,眼睁睁地看他容色清浅化开,露出一方温润笑意。
好似在同他说——
裴玄归,欢迎来到对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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