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面上笑意顿敛,不可置信抬眸看他。
……他叫我什么?
似洞察他心中所想,裴玄归不紧不慢地逼近他,声调宛如隆冬上空坠落的横冰:“沈白……”
话音未落,他猛然后退。
脖颈堪堪被?锋划过,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竟差点被这手无缚鸡之力的采花贼——
一剑封喉。
“你疯了?”裴玄归怒斥道。
沈醉手握寄枫遗落的佩剑,看他的目光毫无半分柔情,近乎不带感情道:“既已知晓我的身份,今日只能你死,我活。”
裴玄归怒极反笑:“好大的口气。”
长风吹过沈醉侧颈发丝,空气中燃烧着硝烟之味。
沈醉看着他:“我只是没有退路。”
今日他不杀裴玄归,裴玄归也会想尽办法杀了他。
裴玄归拥护李庸为王。
便是他不死不休的宿敌。
“我何时说……”裴玄归冷眸微眯,不待将话补完整,那裹着杀意的剑锋又刺过来,将喉咙差点割的鲜血淋漓。
“少废话,死就是了。”沈醉道。
“……”
裴玄归看他眉眼清冷,意气风发的模样,不知为何竟生出几分好笑。
倒是不装了,凶得很。
“你打不过我,沈醉。”裴玄归偏头避开?锋,长指轻而易举握住尖端,甚至没怎么用力便将寄枫的佩剑震成了几段。
沈醉纵然身手不错,是少有能跟他过上几招的的人,但这剑太次,杀了不他。
沈醉目光一冷,旋即丢开剑柄,给他一脚借力后退。
拉开距离。
他冷冷盯着裴玄归,不语:“……”
此人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沈醉手握佩剑尚且同他一战,可若是什么都没有……
“还继续么?”裴玄归问。
沈醉思忖片刻,撸起袖子就上了。
月白轻衫在空中飞舞,如一抹淡色雪玉,这采花贼看似脆弱乖怜,倒有颗无惧无畏、坚韧不拔的心。
天道不公。
哪怕挫骨扬灰,灰飞烟灭,他也要拼出一条路。
倏地,裴玄归想起梦境中场景。
“……此处是我梦魇?”
他望向苍茫无垠的大漠,天地间独他一人,连一只生灵都不曾有,他的梦魇为何会是,孤独。
“你得到了一切,也失去了一切。”
长空中的蝶梦笑吟吟的,也心觉神奇:“我修行?年,从未见过如此景象,庄生晓梦迷蝴蝶,你是你,不是你。”
说罢,蝶梦便散在他梦境中了。
裴玄归坐在皇座上不语。此处万物皆空,飞禽走兽亦不曾有,他有何惧?
就在裴玄归愣神之际,沈醉一个飞身向前,双腿绞住他脖颈将他带翻在地,压在他身上,将裴玄归双手反擒在头顶,气喘吁吁地低眸轻讽:
“装?”
“……”
沈醉虽打不过他,却巧劲居多。裴玄归试图挣扎时,膝盖反压在他大腿上,不轻不重地一抵。
裴玄归闷哼一声,刹那间脸色又红又白,对上他微弯的含情眸。
“既闯入我梦中,听到不该听的,那便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完,沈醉便要杀。
怎么杀?
他双手擒著裴玄归,膝盖压着穴位,浑身上下能动的也就这张嘴……
咬死他?
戳死他?
“…………”
沈醉静默了好一会儿,直到裴玄归沙哑的嗓音响起:“沈白征,是谁闯了谁的梦?”
在他万里孤寂的大漠中,滚滚沙尘随心而动,在裴玄归逐渐变得烦躁,冷漠,几欲毁灭一切天地,以及终究不愿承认的恐惧中——
他的梦境里,闯入一只蝴蝶。
沈醉对上他漆黑幽深的眸,从他瞳孔中看出深邃复杂,连裴玄归自己都不懂的情绪,他说:
“你再叫我一声试试?”
沈醉松开一只手,握住那断裂的剑,就要在裴玄归脱离桎梏前下手时,千钧一发之际。
门开了。
砰!
寄枫火急火燎地冲进来:“大人,快……”
沈醉握著断剑,裴玄归握着他手。
两人近乎亲昵交叠在一起,月白淡袍散落了男人满身。
寄枫犹豫片刻:“他要杀你?”
沈醉手里的断剑啪嗒一声坠地了,他缓缓扬起温润笑意,无辜含笑摇头:“没有没有,误会而已。”
二打一。
打不过。
死定了。
裴玄归松开他的手:“滚下去。”
沈醉几乎从他身上狼狈地爬下去,手悄悄背后从衣襟中摸出玛吉红粉,哪怕没用至少也能拖片刻。
裴玄归转身看向寄枫:“快什么?”
直接将他忽略了个彻底。
沈醉眉梢轻蹙,他竟没想杀自己?
寄枫回神,大喊:“快走,县令府火烧不灭,马上就要塌了!!!”
自偏殿烧来的一场大火,并不浓烈,可无论多少下人用水救火,火势丝毫不动,渐渐地蔓延了整个宫殿。
“老爷,老爷快走啊……”
庭院里,胖县令坐在阁楼上,闭上双眼唇带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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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人用力地将他往外拖,忽地感觉到什么阻力,他低头看去,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咬住县?小腿,唇齿间鲜血淋漓。
“滚。”狐狸冲他龇牙咧嘴地笑。
“啊啊啊妖怪啊!!!”下人仓皇逃窜。
沈醉掩住口鼻冲过去,伸出手:“我带你出去。”
狐狸不似他在梦境中看到的那般温和,瞳眸是深幽的血红色,看向他依旧不怀好意:“愚蠢的人类,你要同我一起下地狱吗?”
沈醉愣住:“你……”
“想控制北极魇狐没那么容易,人类为防止被造梦反噬,会在他它们身上下咒术,造梦即反噬。”
裴玄归走到他身侧,淡淡道:“它活不久了。”
“你早料到自己会死?”沈醉问。
亦或者,他就是决绝赴死,一命换一命。
“何必呢?”沈醉并道,“县?府已被围困,他逃不掉的。”
听了这话,北极魇狐却哈哈大笑:“小人类,我告诉过你,我想杀你们很容易的。”
沈醉忽地反应过来,它血红的双眸,崩塌的梦境,逃离的破梦珠……
在他们动手之前,县?便会操控着它,杀了所有人。
那只助纣为虐的狐狸在生命尽头终于有能力违抗他一次。
“你们走吧。”
它坐在阁楼的窗棂上,优雅舔舐著爪子上的鲜血,红眸望向漫天大火中,庭院里幽幽盛开的白睡莲,说: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他早知我为何而来,骗我为他所用,杀了我心爱之人。”
“如今我与他同归于尽,便也了结此生夙愿了。”
大殿即将倾塌,沈醉还停在原地,裴玄归睨他一眼也未动。
只有寄枫急得上蹿下跳,来回旋转跳跃,嘴里嘟嘟囔囔地念:“走不走啊走不走啊走不走啊……”
廖仪刚站定身子,看到他们完好无损,松了口气。
又皱眉,侧眸:“你烫脚吗?”
寄枫:“……”
沈醉静默片刻,对魇狐道:“你还活着,不同凝香道个别吗?”
哪怕将死,也不必死在这场大火里。
魇狐却道:“蠢人类,这幅模样怎么同她道别?丑死了,会吓到她。”
寄枫还在来回跺脚,将烧着火星的衣角啊啊啊叫着拍灭,抱在怀里:“我给你美容我给你美容我给你美容!”
魇狐:“……”
魇狐随意挥了下爪子,将他们从庭院送出去。
“别操心了。”
“我已经同她道过别了,用最好的方式。”
四人身影穿过漫天大火,却感受不到烧灼之意,隔着铺天盖地的火慕,看到魇狐用尽最后的力气。
缓缓从阁楼窗前落下,坠入满池睡莲中。
……
苏凝香做了一个梦。
揽月楼纳新人那日,她裹着水粉色的披帛,淡然倚在贵妃榻上轻晃圆扇,百无聊赖地并不想去看清他们的脸。
个个都是可怜苦命的孩子。
可她并没有拯救苍生的能力。
苏凝香已经学会了冷漠,她风情万种道:“既入了这一行,就给我放下你们的身段,我一没逼你们二没诱你们,平时少给我惹是生非搞贞洁烈男那套,不想干了自己赎身走人就是。”
一众小倌在她面前瑟瑟发抖,其中不乏贫苦人家被卖过来的小儿子。
少年吓得直哆嗦,实在受不了这种屈辱:“要,要多少银子才能赎身?”
苏凝香漫不经心挑眸看他一眼。
少年连忙将头垂下去,不敢再说话。
“一千。”苏凝香道。
他们顿时被吓得不轻:“一,一千两白银??”
他们被卖过来才一人十两白银。
苏凝香美眸轻阖,慢悠悠道:“铜钱。”
一千文铜钱,不到一两白银。
在这揽月楼里,哪怕是洗碗打杂,端茶倒水,也能赚够这一两白银的赎身钱。
几个少年立马争先恐后的去后厨争抢岗位了。
苏凝香见怪不怪,慢悠悠给自己扇著风,声调懒散:“剩下的,喜欢哪种类型的报上,酌情安排。”
手中圆扇吹来的风微凉,夹杂着丝丝睡莲的气息。
苏凝香昏昏欲睡,听得那人好听嗓音。
“姐姐,您喜欢哪种类型的?”
手中的圆扇被接过去,苏凝香不经意碰到他的手,触感微凉,沁人心脾。
倒是个眼力不错的。
苏凝香半阖着眼眸,懒懒道:“温柔的,善良的,脾气好的,觉得我好看的……”她安静了下,随意道,“能懂我口是心非,赶也赶不走的。”
奇怪,她为何会莫名话这么多,像是陷入梦魇般睁不开眼睛。
微凉的风吹过脸颊,苏凝香悠然睡了个午觉。
待她睁开眸,少年支著额,还在给她扇风。
苏凝香挥手道:“下去吧下去吧。”
会给他酌情安排好客人,倒也不必如此费心讨好。
少年缓缓睁开眸。
苏凝香撞入一汪清水湖泊,他笑着说:“不走。”
圆扇吹来的风夹杂着丝丝细雨,她转瞬间仿佛置身在江南水乡,背着丝绸匆匆赶路的瞬间,迎面与青衫男子撞了个满怀。
那人为她撑著伞,安静望着她笑。
“苏小姐,你真好看。”
苏凝香陡然从梦中惊醒。
脖颈上一层细细的汗,并未有人为她圆扇吹风,她怔愣几秒,唤了句:“蝶梦?”
无人应答。
长空中并未吹来江南的风,苏凝香用手抚过圆扇,轻笑:“骗子。”
——
汪
哎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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