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扎营内。
裴玄归为他取下染血的银色盔甲,漫不经心睨著沈醉失血过多的面色。
淡淡反问,“谁软?”
此战打了整整一夜。
天光将明,金乌破晓。沈醉独立于战车之上,万军俘虏唯他俯首称臣,只有裴玄归看出他的摇摇欲坠。
在他即将从战车坠落时,乘马将他圈到怀里。
待士兵纷纷抬眸看去。
只见元帅被玄紫衣袍的高大男人掳走,并未发觉他的半分脆弱。
沈醉虽维持了胜者体面。
却在一人面前独失,“你……”
眼看这张牙舞爪的小白猫要炸毛,裴玄归单手摁着他的肩膀,解开他腰间乱七八糟系著的腰带。
“坐好,别动。”
血液撕拉带来的疼痛难隐,沈醉轻咬著后牙没再说话。
直到干涸的布料被强行撕去,他才闷哼一声撑著矮桌,指骨因为用力凸起浅浅薄粉。
“你今晚要走吗?”沈醉问。
裴玄归没说走或不走,“又在打什么主意?”
沈醉肩上的白袍被他半褪下去,一弯肩线优美白皙,还带着未褪去的暧昧印记,刀口则是血肉模糊得渗人。
裴玄归以为他会疼得掉眼泪。
但没有。
战场上的沈醉是他从未见过的意气,如年少般温润肆意,杀伐如风。
“今晚再睡一次。”沈醉忍着疼痛蹙眉说。
裴玄归为他处理的动作顿了下,静默两秒才淡淡宣告他不行,“你受不住。”
沈醉:“?”
这疯狗在说什么?
他半侧过身,墨发青丝侧在脸颊边,五官极致的瓷白孱弱,浑身散发着我见犹怜的病美人感。
桃花眸却极为坚定,“我是清醒的,我肯定能压你。”
裴玄归淡淡掀眸看他脸上零星的血,伸手用温热指腹为他擦去痕迹,声调依旧平静的没有情绪。
“哦。不让。”
不让压。
沈醉:“???”
这狗东西到底在说什么!
“忍一下。”裴玄归拿起一壶酒便倒在他伤口上,刹那间沈醉好似遭受酷刑,撑著的白皙手指紧紧攥在一起。
却并未发出痛苦的声音。
裴玄归处理伤口向来粗鲁,他没什么时间去温柔,但沈醉能一言不发也让他诧异。
那晚上分明跟小猫咪似得哼哼唧唧。
他都手足无措的不知该如何下手。
“平时受一点疼都要哭,怎么今天一点反应没有。”裴玄归问。
沈醉并没有那么坚强,但也没那么脆弱。
他松开僵硬紧握的手,“又不是没受过比这些更重得伤,只是在大人面前装装样子罢了,您还真以为我是小白兔……”
沈醉冷不丁撞入他视线中。
裴玄归安静看着他,没说话,沈醉便也说不出话来了。
恍惚间。
这眼神似乎有些像。
前世裴玄归发现他第一缕白发。
那时候裴玄归待他并不温和,两人还是不死不休的仇敌,裴玄归却握著那缕头发沉默了很久。
而后一言不发将他捉过来,沉默又温和地吻他脖颈。
“看什么?”沈醉问他。
裴玄归平静挪开视线,“没什么。”
他用覆著药膏的纱布将沈醉的伤口缠好,干净利落地系了个跟他很搭的蝴蝶结,随后便被沈醉是可忍孰不可忍地压了过来——
裴玄归到底知道他伤得重,任由他倾身而来,染血的白袍落自己半身。
怀中的人薄骨纤细,噷织血腥与花香。
裴玄归失笑,“沈醉,你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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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唇瓣被人不轻不重地咬了下。
仿佛有细密电流四下蔓延,裴玄归微不可见地僵住,虚虚握著怀中窄薄的腰,明显感觉到沈醉也愣了。
“嘶——”随后便是重重一咬!
裴玄归唇角刹那见血,却只是皱了下眉,没推开满身是伤的小流氓。
小流氓又搂着他脖颈,舔了舔他的唇,“我这几日伤著,且放你一马。”
裴玄归:“……”
沈醉说罢便同手同脚地出去了。
裴玄归保持着被半推的姿势,看向潇洒离去的某人,唇上还是一片湿润的酥麻,到底没忍住低笑出声:“沈白征,你真是……”
右脸酒窝浅浅,纵容又无奈。
……
“右将,你要干什么?右将!”
驻扎营处尽是伤员和死尸,右将并未先行处理伤口,而是将死去的兄弟们放在一起,红着眼眶望着他们许久。
而后掏出一把铮亮的刀。
左将顿时心感不妙,连忙跑过来制止他,“放下,你疯了吗?”
右将竟是想要自戕谢罪。
左将死死握住他的手,阻止他伤害自己,“你冷静一点,右将,陈宥!没有人责怪你……”
向来肆意妄为的先锋,此刻红着眼眶掉泪。
“我怪我自己。”
右将看着往日跟自己一起练功,如今长睡不起的兄弟,豆大发泪珠颗颗滚落,“倘若不是我先挑衅,南疆王不会带兵杀过来,弟兄们也不会死……”
左将唇瓣轻动了动,斯文雅致的脸上没有责怪,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事实的确如此。
“我其实察觉到了。”
左将说,“如果我当时提醒一下,会不会……”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清冽温和的嗓音打断他们,沈醉穿好衣衫走过来,雪袍上还是大片血迹。
“殿下?”
“殿下,请赐臣死!”
裴玄归跟着踏出军营,便看到沈醉两个下属在玩乐子。
他悠哉地半倚在营帐口,想着沈醉的下属也不过如此,便看到寄枫在玩鲁噜的胡子。
“哇,你的胡子又软又卷,像棉花糖哎。”
“……”丢人现眼。
沈醉看向半跪在地的青年,“为何一心求死?”
“是属下一时冲动,害了弟兄们,军令应当处死。”
嗜好杀戮的先锋狠起来连自己都杀。
沈醉说:“陈宥,你跟佐佐跟了我快十年,倘若我因你冲动过妄便杀了你,往后我又该如何治理军队。”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我要你记住今天的伤痛,往后不骄不躁,而非以死谢罪。”
左将含泪点头,“是啊,蠢蛋。”
右将看向死不瞑目的弟兄,还是欲言又止的……
“再者。”沈醉眸光也落在遍野的横尸上,分明已经见多习惯了,却还是被刺痛了下眼底,“这场东风的谋划者是我,倘若不是他们牺牲,我们将全军覆没。”
裴玄归眼睫微抬。
没想到他会直接说出来。
他来时便一眼看破沈醉计谋——
深夜火烧粮草断敌军后路。
先锋挑衅逼南疆王大怒出兵。
恰好卯时东风起,大雾弥漫中前行,当众斩疆王元首。
大胜,立威。
野心勃勃。
右将长刀立地,恭敬抱拳:“往后殿下指哪里,右将打哪里!”
再乖张叛逆的先锋也被他训得言听计从。
裴玄归?他:“沈醉。”
沈醉偏眸:“嗯?”
晨光落在他染血的白袍上,分明还是漂亮小猫的模样,却又心思缜密的让裴玄归为之忌惮。
“南疆杀你,北疆弃你。你优待俘虏,彻夜守城,去帮助伤害过自己的人。”
裴玄归在浅色晨光中问面前纤薄到不堪一击的人,“你为了这皇位还要受多少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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