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程遇安和他在同一个军区,但陆湛北身在团部,而程遇安不过是个新兵,所在的新兵营地理位置也和团部隔着二十几公里,真要说噷集,不过是打报告时路过、或偶尔和政工科的战友打听一句。
那场训练演习中程遇安那边的情况,陆湛北事后去了解情况,整个过程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归根结底一句话——他自作聪明,不听指挥。
程遇安为了出风头,在实弹模拟冲突中私自脱离指令,结果误踩了泥沼,被拉扯脱困时受的伤,若不是被战友及时发现送医,后果可能更严重。
这种事,在军队里说不上天大的错,却也绝不是值得提倡的英勇,他的野心盖过了判断力,能力又跟不上企图心,吃了亏是迟早的事,而且每年营里都是有死亡指标的,对于这种事大家心照不宣。
现在,既然程家人也对他下落一无所知,那陆湛北能做的,就是把程遇安在部队里的实际情况与结果,原原本本同程家说清楚。
至于他为啥不回家、不通信,那是他自己作为成年人的选择,陆湛北既不能包办,也帮不上什么忙。
说完话,屋里沉默了很久,陆湛北也不想再多停留,抬眼看了下挂在程家客厅墙上方的挂钟,开口简短地说了句:“我就先走了。”
刚迈出一步,身后就跟上来急促脚步声。
刘淑珍小跑上去,眼圈通红,眼泪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掉,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你别走,湛北……”她声音带着哭腔,尖厉中透著哽咽,“我把好端端的儿子噷给你!你是他叔啊!你怎么没保著点他啊!”
她语速越来越快,情绪也越来越激动,眼泪挂满了脸,“你现在都当上副团长了,你说句话有用的吧?找找关系,通通路子,让遇安回部队行不行?他这才去了多久啊,怎么就退伍了!”
陆湛北眉头微微一皱,但并未挣开,只是站定在原地,语气平稳却冷静:“嫂子,遇安只要回来,也一样能分到不错的单位,现在国家给伤病退的军人安排得都很妥当,工作不会差。”
他顿了顿,目光从她握住自己衣服的手上掠过,语气稍稍加重了一分,“你们现在最要紧的,是先联系上他,劝他早点回家,其他的事,我现在也帮不上什么忙。”
说到这儿,他神色一整:“而且,嫂子,遇安不是我带去部队的,他私自提前报到,没跟接兵队伍统一行动,这种事在部队是要受处分的。”
“我动关系为他开过特例,已经是最大程度地通融了。”
“我不懂……不听这些!”刘淑珍瞬间炸了,扯著嗓子喊起来,她觉得陆湛北就是因为苏家和程家的隔阂现在不愿意帮忙:“你现在心都叫那苏家丫头给勾走了是不是?她是你媳妇,你就只顾她了是不是?你也太没良心了!”
“你别忘了,湛北,当初你爸妈出事的时候,你才几岁,谁给你一口饭吃?谁给你衣服穿?那年头,谁家都穷,就我们程家!我跟你大哥刚结婚,我一个新媳妇连娘家都顾不上,就要养你一个拖油瓶!”
话还没说完。
“啪!”一声巨响。
四脚饭桌被程振一巴掌拍得震天响,杯里的水晃了大半出来,扑在桌布上,氤氲开一滩水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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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给我闭嘴!”他脸色铁青,声音像捏著石头碾出来的,沉得吓人。
屋里顿时静得落针可闻。
刘淑珍被这突如其来的怒意震住了,身体下意识抖了一下,转头看着自家男人,嘴张了张,却一个字也没敢再吐出来。
她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说得过了,可她不甘心,儿子伤了、退伍了,现在人也联系不上,她当妈的心急如焚,本以为能指望着这个现在当了干部的小叔子帮帮忙,谁知道……
?振咬著牙,手还撑在桌上,指节微微发白,他强忍住心头的火气,转头看向陆湛北,语气终于缓了下来:“湛北,你说的这些,我了解了。”
“遇安那臭小子,我们会想办法发联系的。”
他说完,又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已经说不出话的刘淑珍,低声道:“他房间你嫂子一直没动,平时还隔三岔五进去擦擦灰。”
“要不,今天你就留下住一晚吧,难得回来一趟,快过年了,也让家里热闹热闹。”他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笑,语气带着几分试探,试图和这个养兄弟回到原来表面和谐的关系上。
陆湛北干脆:“不了,念乔在家等我,先走了。”他说完,朝?振点点头,推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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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执年坐在靠窗那张老藤椅上,捧著个盖碗茶,低头喝了一口,听到动静,抬眼看人。
“爸。”陆湛北轻声喊了一句。
苏执年没说话,只是朝他点了点头,然后抬手指了指卧室的方向,又做了个“嘘”的口型,嘴唇微动——“睡着呢。”
陆湛北心里一松,抬手和他打了个招呼,随即脱了外套,挂到墙角的木钩上,推开卧室门时,门轴“吱呀”一声轻响,他立刻用手扶著门框,尽量把动静压到最小。
下午的阳光从窗帘缝里斜斜透进来,落在床沿那片被褥上,泛著一圈温吞的光。
苏念乔侧着身子睡,整个人窝在被子里,头发散了一些下来,有几缕搭在枕头上,静悄悄的。
她大概是怕太阳照眼,睡着睡着还抬起一只手臂,半遮著额头和眼睛,那动作不甚规整,像是习惯性地挡光,也像是没睡熟。
陆湛北也没吵醒她,他不是个有午睡习惯的人,这会儿不困也不累,就在床边拉开那张旧椅子坐下,椅腿轻轻蹭着地面发出一点不重的响动。
靠着椅背没动,低头看她,目光随着阳光一块落在她脸上。
阳光打在她的睫毛上,细碎又安静,她的唇微微张著,呼吸平稳均匀,整个人被冬日的暖意裹得松松软软,像刚洗过晾晒干净的棉被,陆湛北的目光一点点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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