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那日的卯时三刻，守墨斋檐角的铜铃刚被第一缕风撞出半声清响，窗前的紫桐树便颤了颤，嫩绿色的新芽上凝著的露珠坠落在石砚边缘，碎成八瓣星芒状的水痕。林悦握著松烟墨条的手顿了顿，砚池里青黑色的墨汁忽然泛起细雪般的银亮涟漪——那不是寻常水纹，倒像是谁在时空的湖面投下了一枚星舰的碎片。

她垂眸细看，砚池中央那圈涟漪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银亮的波心浮出半片鳞甲。鳞甲边缘泛著深海鲛绡般的蓝紫色光晕，每道纹路都刻着精密的能量导流槽，正是“跨世号”星舰外壳特有的记忆合金纹路。当她的指尖悬在鳞甲虚影上方三寸时，砚台底部传来蜂鸣般的共振，案头那架紫桐木雕的笔架突然发烫，叶脉状的纹理里渗出幽蓝的光，像被点燃的星轨。

“这新芽倒像用翡翠雕的。”胤祯的声音从帘外传来，明黄常服的袖口沾著三两点未干的墨痕，像是随手蘸了砚池里的星子按上去的。他伸手拂过紫桐叶尖的露珠，指尖触到的瞬间，露珠竟化作一串细小的光泡，每个光泡里都映着钦天监观星台的铜浑仪，“昨儿掌印太监递牌子，说钦天监监正跪在?陛下，奏报紫微星旁现了青白二色异光。”

他将一方素笺举到晨光里，林悦看见纸纹间浮动着蛛丝般的银线，那些银线正以蚕吐丝的速度生长，从北斗七星的勺柄处延伸开去，勾画出从未在《皇舆全览图》上出现过的星域。猎户座腰带上的三星旁，竟多出一颗泛著紫芒的亮星，星旁用极小的朱笔写着“悦卿”二字，那是她故乡星座的名字。

“他们跪在太和殿前念祥瑞颂时，”胤祯忽然轻笑，指腹摩挲著素笺上新生的星图线条，“我正用‘守墨’笔在奏折上画圈，想着你说的‘时空曲率’。”砚池里的墨汁突然自行翻涌起来，青黑的液面浮现出螺旋纹路，像有人用无形的笔在墨中画著宇宙的年轮。林悦看见纹路中心浮出一串数字，那串数字在晨光里忽明忽暗，正是“跨世号”在悦卿座星的起航时间——公原2325年4月12日。

砚台背面的星轨纹路突然发起光来，那些原本凹陷的石纹此刻竟微微凸起，像一道道打开的微型虫洞。窗外的晨光穿过纹路，被折射成星舰能源核心特有的幽蓝色，在青砖地上投下流动的光斑。林悦伸手去触砚背，指尖刚碰到凸起的石纹，便听见一阵极轻微的嗡鸣，那声音像极了星舰起航前，引擎预热时的低频共振。

novel九一。com

“前儿在懋勤殿翻检《明史》，”胤祯的指尖划过素笺上“悦卿”星的位置，那里的纸纹突然鼓起，形成一个微型的三维星图，“成祖永乐年间，有个?万户的匠人献过一架‘浑天仪’，说能照见三?年后的人事。”他说话时，砚池里的半片银鳞忽然化作万千光屑，纷纷扬扬落在林悦的藕荷色袖口上。那些光屑触到锦缎的瞬间便织出细密的纹路，竟在袖面上形成一扇不足寸许的星舰舷窗。

舷窗里映着个穿银灰色舰服的女子，正抬手调整控制台的参数。林悦看见那女子腕间的紫桐玉佩，与自己腕上这枚分毫不差。窗外是流动的星云，而窗内女子的目光忽然凝向这边，像是穿过三?年的时光，与此刻的自己遥遥相望。袖口的舷窗突然泛起水纹，那女子的嘴唇翕动，却没有声音，只有砚池里的墨汁在同步震荡，将声波化作一圈圈墨色的涟漪。

紫桐树的新枝在晨风中轻颤，一片嫩芽落进砚池。嫩芽触到墨汁的刹那，整池墨色突然透明如水晶，林悦看见池底的石纹里嵌著无数细小的星尘，那些星尘正以特定的频率闪烁，组成“跨世号”的航行日志。最末一页记载着起航前的检查项目，而记录员签名处，同时出现了她的电子符号与胤祯的朱批笔迹，两者在墨色中噷融成螺旋状的光纹，像极了砚背那些凸起的星轨。

“你瞧这墨。”胤祯忽然取过“守墨”笔，笔尖尚未触及液面，墨汁便自动顺着笔毫攀升。他在素笺上轻轻一点，墨点落下的瞬间绽开成星图，图中用朱笔勾出的北斗七星，其勺柄所指之处，正是三?年后“跨世号”的起航坐标。而在星图角落，不知何时多了一行极小的字：“墨痕所至，时空皆可渡。”那字迹一半是她的笔意，一半是他的风骨，像是从时光的夹缝里长出来的。

檐角的铜铃又响了，这次撞出的是连贯的两声。林悦看见砚池里的星轨纹路正在生长，从砚底延伸到池壁，最终在砚沿处汇成一个完整的环。当第一缕阳光完全穿过紫桐叶的缝隙，落在砚池中央时，那个墨色的环突然亮起蓝光，环内浮现出“跨世号”的全息影像，舰体周围环绕着细密的光网，正是她离开星舰前最后看到的跃迁准备状态。

胤祯将素笺轻轻覆在砚池上，纸上的星图与池中的光网瞬间重合。林悦听见一阵极轻微的“咔嗒”声，像是时空的齿轮在暗中咬合。素笺上的“悦卿”星突然爆发出强光，光芒透过纸背，在砚池的墨汁里投下倒影，那倒影不是星辰，而是三?年后她在星舰学院毕业典礼上的模样，手里捧著的毕业徽章，正与砚背的星轨纹路形成完美的共振。

紫桐树的嫩芽又落下一枚，这次恰好掉在素笺的星图中央。嫩芽触纸的瞬间，所有的银线都亮了起来，组成一个巨大的螺旋。林悦看见螺旋的中心，她与胤祯的影子正在噷叠——他穿着龙袍执笔的手，与她穿着舰服操作光笔的手，在时光的墨痕里握在了一起。砚池里的墨汁此刻已变成透明的幽蓝，像凝固的星河水，而池底深处，正有无数细小的光点升起，那是被墨痕唤醒的时空记忆，在惊蛰的晨光里，轻轻颤动。

novel九一。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