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凝固得能滴出水来。

太子朱标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想要开口。

却被朱原璋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扫过，硬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另一位史官王迁，更是恨不得当场晕厥过去，免得承受这无妄之灾。

陛下要看起居注，这新来的林景逸还敢说什么“不合规矩”？

这不是茅房里点灯——找死吗！

林景逸心中那股兴奋劲儿，却像是被浇了一瓢滚油，更旺了。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要的就是朱原璋这种“老子就是规矩”的霸道！

他强压着嘴角的笑意，努力挤出一副泫然欲泣、惶恐至极的表情。

“陛下息怒！”

“微臣……微臣并非有意顶撞陛下，只是……只是历朝历代规制如此，微臣……”

他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瘫软在地。

朱原璋冷哼一声，那股帝王威压却丝毫未减。

“少跟咱提什么历朝历代规制！”

“咱就是大明的规矩！”

他伸出手，语气不容置疑。

“拿来！”

林景逸“哆哆嗦嗦”地捧起那本还带着墨香的起居注簿册。

一步一步，挪到朱原璋的御案前。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当然，这是演给别人看的。

他内心的小人儿，已经开始吹口哨庆祝了。

朱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紧张地看着林景逸，又担忧地看向父皇。

父皇今日的火气，似乎格外大。

林景逸将簿册高高举起，由侍立一旁的太监接过，再转呈到朱原璋面前。

朱原璋拿起那本簿册，封皮上“起居注”三个字，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他翻开簿册。

上书房内，落针可闻。

只有朱原璋翻动纸张的轻微声响。

林景逸低垂著头，眼角的余光却一刻不停地观察著朱原璋的表情。

朱原璋看得很快。

前面的记录，都是些日常琐事，某时某刻，陛下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直到，翻到关于宁王朱权的那一段。

【上尝言，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

【或曰，天家父子，情法两难全耶？】

看到这里，朱原璋的目光，明显停顿了一下。

他看得更仔细了。

林景逸的心跳，又不争气地加速了。

来了，来了，重头戏来了！

他记录了宁王朱权被斥责，被罚俸，甚至被太子朱标求情的过程。

这些都是事实，客观陈述，没有任何添油加醋。

然而，在这段记录的末尾，林景逸用极小的字，写下了一行“疑问句”。

那一行字，如同画龙点睛之笔，又如同一根细小的毒针。

【宁王年少，或有失当。】

【然陛下天威，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臣愚钝，窃以为问：陛下今日之怒，意在惩戒宁王一人之过。】

【抑或，欲以此儆效尤，使天下藩王皆知君心难测，时刻警醒，不敢稍有逾越否？】

这个问题，太诛心了！

它直接将朱原璋对宁王的处置，拔高到了对所有藩王的震慑层面。

更阴险的是，它暗示了朱原璋利用宁王“杀鸡儆猴”，让其他儿子们都老实点。

这无疑是在撩拨朱原璋那根最敏感的神经。

那便是皇权不可染指，以及儿子们的忠诚。

朱原璋看完，手指微微收紧，簿册的边缘被他捏得有些发皱。

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但林景逸能感觉到，一股比刚才更加冰冷、更加危险的气息，从朱原璋身上散发出来。

太子朱标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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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太了解自己的父皇了。

父皇越是平静，往往意味着风暴越大。

林景逸这个“疑问句”，简直是在父皇的心尖上跳舞！

“呵呵。”

朱元璋突然低笑出声。

笑声很轻，却让上书房内的温度骤降了好几度。

他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林景逸身上。

那眼神，不再是单纯的锐利，而是带着一种深不见底的审视。

“林景逸。”

“微臣在。”林景逸依旧躬著身，声音保持着“惶恐”。

“你这个疑问，问得很好啊。”朱元璋的语气听不出是褒是贬。

林景逸心中暗喜，表面却更加“惶恐”。

“陛下谬赞，微臣……微臣只是愚钝，心中有惑，不敢欺瞒圣听。”

“愚钝？”朱元璋挑了挑眉，“咱看你，一点都不愚钝。”

“你这何止是记录言行，你这是在替咱分析天下大势，替咱剖析君心啊。”

这话一出，朱标倒吸一口凉气。

王迁更是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完了，这林景逸，怕是真的要人头落地了！

林景逸心中却乐开了花。

对对对！就是这个调调！赶紧判我死刑！

“陛下圣明！”林景逸“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触地。

“微臣万死！微臣妄议圣心，罪该万死！”

他一边“磕头”，一边在心里呐喊：

快！给我个痛快！KPI！我的KPI！

朱元璋看着跪在地上，身体微微“颤抖”的林景逸。

嘴角那丝难以察觉的弧度，又出现了。

“你倒是很会给自己请罪。”

“起来吧。”

林景逸一愣。

啥玩意儿？起来？

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啊！

不应该是“拖出去斩了”吗？

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向朱元璋。

朱元璋将那本起居注合上，随手丢在御案一角。

“你这个史官，很有意思。”

“咱大明，就需要你这样‘有意思’的史官。”

林景逸：“？？？”

不是，大哥，你认真的吗？

我这么作死，你还觉得我有意思？

太子朱标也有些懵。

父皇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过……”朱元璋话锋一转。

“史官的本分，是记录，不是揣测。”

“你这‘疑问句’，虽然有点意思，但终究是僭越了。”

林景逸心中又燃起一丝希望。

对！僭越！快治我的罪！

“念在你初为史官，又是第一天当值，咱给你一个改过的机会。”

朱元璋顿了顿，目光扫过林景逸，最终落在他的脸上。

“今日之事，咱可以不追究。”

“但，你这起居注，写得太放肆了。”

“来人！”

殿外侍立的锦衣卫应声而入。

“将林景逸，打入诏狱！”

“让他在里面好好反省反省，史官的笔，到底该怎么拿！”

林景逸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心中狂喜！

啥玩意？诏狱！

好地方啊！

虽然不是直接砍头，但进了诏狱，离死也就不远了！

这KPI，曲线救国，也算是完成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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