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的梅雨下得人心烦意乱。

秦怀川站在井台边，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滴落，在他脚边积成一个小水洼。井口已经被衙役围起，几个老婆子在不远处指指点点，脸上混杂着恐惧和兴奋。

"捞上来了！"井下的差役喊道。

辘轳转动，一具女尸缓缓升出井口。那是个年轻女子，身着大红嫁衣，乌黑的长发像水草般披散，惨白的脸上妆容依旧精致，最诡异的是，她嘴角竟带着一丝微笑，仿佛死前看到了什么美好的东西。

"是西街绸缎庄张老板的女儿，昨日刚嫁到城南李家。"仵作检查后报告，"死亡时间约在子时到丑时之间，无外伤，确系溺亡。"

秦怀川蹲下身，注意到死者脚上一双鲜红的绣花鞋，鞋面绣著并蒂莲，针脚细密，但鞋底却绣著奇怪的符号，像是某种符文。

"新婚之夜投井自尽..."他喃喃道，"李家怎么说？"

"新郎李公子坚称新娘半夜突然起身，说听见井边有人唤她名字，然后就..."差役压低声音，"大人，这已经是本月第三起新娘投井案了。"

秦怀川眉头一皱："前两起也是新娘？"

"都是新婚不满三日的新娘，死状一模一样，穿着红嫁衣，面带微笑，而且..."差役咽了口唾沫，"脚上都穿着这种红绣鞋。"

秦怀川立刻派人去请苏挽晴。自从越州青瓷案后，苏挽晴在金陵开了间小医馆，两人虽不常见面，但遇有奇案，秦怀川总会找她商议。

苏挽晴来得很快，一袭青衣，撑著一把油纸伞，在雨中如同一株清雅的竹。见到尸体，她倒吸一口冷气。

"认识这鞋子？"秦怀川敏锐地注意到她的反应。

苏挽晴蹲下身，小心地检查红绣鞋："这是鬼新娘的诅咒。民间传说，横死新娘的怨气会附在红鞋上，寻找替身。"她指著鞋底符文，"这是锁魂咒，用来禁锢亡魂的。"

"你是说...闹鬼？"

"不全是。"苏挽晴摇头，"这种符文需要活人鲜血绘制，说明有人在刻意制造这种诅咒。"

秦怀川思索片刻："三起案子，新娘都来自不同人家，但死亡方式相同，且都穿着这种红绣鞋...这绝非巧合。"

"我需要看看前两具尸体。"苏挽晴突然说，"特别是她们脚上的鞋子。"

停尸房里，三具新娘尸体并排摆放，宛如沉睡。苏挽晴仔细检查每双红绣鞋，在第三双鞋的夹层里发现一小片干枯的花瓣。

"这是...断肠草。"她脸色一变，"难怪死者面带微笑，断肠草毒发时会让人产生愉悦幻觉。"

"所以不是自杀，是谋杀！"秦怀川握紧拳头，"凶手用毒药控制新娘，让她们自己投井，再给她们换上特制的红绣鞋，制造灵异假象。"

苏挽晴点头："而且凶手一定精通巫蛊之术，这些符文不是普通人能画的。"

"查查三个新娘有什么共同点。"秦怀川命?差役，"家族、亲戚、交友...任何关联都不能放过。"

离开停尸房时，雨下得更大了。苏挽晴突然拉住秦怀川的袖子："我小时候听过一个故事...三十年前，金陵附近有个村子，七个新娘在出嫁前三日集体投井，都穿着自制的红绣鞋。"

秦怀川心头一凛："你是说，有人在模仿这起旧案？"

"或者...复仇。"苏挽晴的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那七个新娘据说是被逼死的。

"柳家庄？"

秦怀川看着差役查来的资料，三个新娘的母家都来自金陵城西三十里的柳家庄，虽然现在各自嫁到不同人家，但祖上都是柳家庄人。

"柳家庄现在还有人住吗？"

"有，不过不多。"差役回答，"三十年前那场新娘集体自杀后，村子就衰落了。现在只剩几十户人家，大多是老人。"

秦怀川决定亲自走一趟。苏挽晴本要同去，却临时接到医馆急症病人的消息，约定次日再去柳家庄与他会合。

柳家庄比想象中还要破败。泥泞的小路两旁是歪斜的茅屋，几个老人蹲在屋檐下，用警惕的目光打量著陌生的访客。

"老丈，打听个事。"秦怀川向一个抽旱烟的老者出示腰牌，"三十年前，这里是不是发生过新娘投井的事？"

老者脸色大变，连连摆手："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说完就要进屋。

秦怀川拦住他："大理寺查案，隐瞒不报者同罪。"

老者哆嗦著，终于低声道："官爷，那事邪性得很，村里人都不敢提...七个姑娘，都是要出嫁的，突然在同一天穿了红绣鞋跳了井，井水都染红了..."

"为什么自杀？"

"听说是为个负心汉。"老者摇头，"七个姑娘都跟林家少爷有婚约，林家后来搬去城里了，现在发达着呢。"

"林家？可是做丝绸生意的林家？"

"对对，就是那个林家。"老者压低声音，"最邪门的是，那些姑娘跳井前，都说梦见一个穿红嫁衣的女人站在床头，递给她一双红绣鞋..."

秦怀川心头一震："那女人长什么样？"

"说是...眉间有颗红痣，把手只有四根手指。"老者突然住口，惊恐地看向秦怀川身后，"谁？！"

秦怀川猛回头，只见一个黑影闪过巷角。他追过去，却只看到地上有一双崭新的红绣鞋，鞋底朝上，绣著与死者脚上一模一样的符文。

回到金陵已是深夜。秦怀川直接去了苏挽晴的医馆，发现她正在灯下研究一本古籍。

"查到了！"她一见秦怀川就兴奋地说，"那符文是西南苗疆的一种引魂咒，能将亡魂暂时禁锢在物品上。"她指著书上一幅插图，"你看，和红绣鞋上的一模一样。"

秦怀川把柳家庄的见闻告诉她，苏挽晴脸色越来越凝重："眉间红痣，四指把手...这是典型的鬼媒人特征。传说中，横死新娘会化作鬼媒人，引诱活人新娘做替身。"

"林家少爷与七个新娘有婚约？这也太..."

"不是七个。"苏挽晴翻到古籍另一页，"是八个。第八个?柳红棉，是林少爷的正牌未婚妻，在七个新娘自杀前一个月...失足落水死了。"

秦怀川脑中灵光一闪："所以是柳红棉的冤魂回来复仇？通过红绣鞋杀死与林家有关的新娘？"

"不，是有人在利用这个传说杀人。"苏挽晴坚定地说，"明天我们去柳家庄，一定能找到更多线索。"

次日清晨，两人正要出发，差役匆匆赶来："大人，不好了！林府来报，林少爷的新婚妻子昨晚失踪了，只留下一双...红绣鞋。"

林府富丽堂皇，处处彰显著主人的财富。林少爷林玉堂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面容憔悴，眼下青黑，显然一夜未眠。

"内子素来胆小，怎会半夜独自出门..."他声音嘶哑，"今早丫鬟在枕边发现了这个。"

他取出一双红绣鞋，与死者脚上的一模一样。

秦怀川注意到林玉堂把手小指缺失，只剩四根手指："林老爷，三十年前，你可认识一个?柳红棉的姑娘？"

林玉堂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你...你怎么知道红棉？"

"七个新娘集体自杀前，柳红棉就死了。"秦怀川紧盯着他，"她们都跟你有婚约，对吗？"

"那都是父母之命..."林玉堂颓然坐下，"红棉是我青梅竹马，我们本要成亲的，可她突然...落水死了。后来家里又给我说了几门亲事，谁知那些姑娘一个个..."

"柳红棉是怎么死的？"苏挽晴突然问。

"失足...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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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亲眼所见？"

林玉堂额头冒出冷汗："不...那天我不在场..."

就在这时，后院突然传来一阵尖?。众人赶过去，只见荷花池中浮着一具女尸，大红嫁衣，面带微笑——正是失踪的林夫人！

柳家庄的老槐树下，秦怀川和苏挽晴见到了村里最年长的老人——九十三岁的柳婆婆。

"红棉啊...那丫头命苦。"柳婆婆浑浊的眼中含泪，"她不是失足，是被害死的。肚子里还怀着林家的种呢。"

"谁害的？"秦怀川追问。

"林玉堂和他现在的娘。"柳婆婆咬牙切齿，"当年林家穷，攀上了城里赵家小姐，嫌红棉碍事，就...那丫头被绑着石头沉了塘，我亲眼所见。"

苏挽晴握紧了拳头："七个新娘为什么自杀？"

"不是自杀。"柳婆婆摇头，"是红棉的妹妹青萝做的法。那丫头跟苗疆巫婆学过艺，用七个负心人的血祭了红棉的冤魂..."

"柳青萝现在在哪？"

"不知道。做完法她就走了，说要让林家断子绝孙..."柳婆婆突然抓住秦怀川的手，"官爷，最近死的那些新娘，是不是都跟林家有关？"

秦怀川点头。柳婆婆长叹一声："造孽啊...青萝回来了。"

离开柳婆婆家，两人在村口发现一座荒废的小院，据说是柳家姐妹的故居。院中杂草丛生，唯有一口古井保存完好，井台上刻着"红棉"二字。

"这是..."苏挽晴蹲下身，发现井沿有新鲜摩擦痕迹。

秦怀川探头看向井中，水面映出他的倒影，突然，那倒影诡异地笑了一下！他猛地后退，却见水面平静如初。

"怎么了？"苏挽晴关切地问。

"没什么。"秦怀川摇头，"你觉得柳青萝真的会巫术吗？"

"巫术未必，但用毒和催眠是肯定的。"苏挽晴分析，"断肠草致幻，加上心理暗示，让受害者自己走向死亡。至于红绣鞋...更多是心理威慑。"

正说著，远处传来一阵飘渺的歌声：

"红绣鞋，嫁衣裳，负心人儿命不长...

井中月，影成双，来世再做新娘..."

歌声凄厉，如泣如诉。两人循声追去，在村后竹林里看到一个穿白衣的女子背影，长发垂腰，右手只有四根手指。

"柳青萝！"秦怀川喊道。

女子回头，露出一张与柳红棉有七分相似的脸，眉间一点红痣格外醒目。她微微一笑，突然撒出一把红色粉末。秦怀川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竹屋里，双手被绑。苏挽晴靠在墙角，似乎还在昏迷。柳青萝坐在灯下，正专心致志地绣著一双红鞋。

"醒了？"她头也不抬地说，"别担心，苏姑娘只是中了迷药，很快会醒。"

"为什么要杀那些新娘？"秦怀川直接问道。

"因为她们都该杀。"柳青萝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林家、赵家、钱家...所有参与杀害我姐姐的人，他们的后代都该偿命。"

"可那些新娘是无辜的！"

"我姐姐不无辜吗？"柳青萝猛地抬头，眼中凶光毕露，"她才十七岁，怀了林玉堂的孩子，却被绑上石头沉塘！那些人，那些见死不救的村民，都该死！"

秦怀川沉默片刻："所以你用红绣鞋制造诅咒假象，让新娘们自杀？"

"聪明。"柳青萝冷笑，"断肠草让她们快乐地死去，比我姐姐幸运多了。"

"最后一个目标是谁？"

"林玉堂的独子，明天就要娶钱家小姐了。"柳青萝眼中闪过快意，"我要让他也尝尝失去挚爱的滋味。"

苏挽晴此时醒了过来，虚弱地问："三十年前...那七个新娘真是你杀的？"

柳青萝摇头："不，她们是自愿的。七个被林玉堂辜负的姑娘，甘愿以死为祭，换我姐姐一个公道。"

"你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苏挽晴艰难地坐起来，"你姐姐若在天有灵，不会希望你滥杀无辜。"

"闭嘴！"柳青萝厉声道，"你们什么都不懂！"她抓起刚做好的红绣鞋，"既然多管闲事，就一起做我姐姐的祭品吧！

柳青萝的红绣鞋刚举到半空，突然一声脆响，竹门被踹开。几个衙役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秦怀川的副手。

"大人！您没事吧？"

原来秦怀川在追踪柳青萝时，就暗中留下了记号。他迅速挣脱绳索——那结早就被他悄悄解开了。

"拿下她！"

柳青萝见势不妙，撒出一把粉末，趁乱冲出竹屋。秦怀川紧追不舍，两人在竹林中穿梭。突然，柳青萝停下脚步，面前是那口刻着"红棉"二字的古井。

"别过来！"她站在井边，手中多了一个小瓶，"再靠近我就跳下去，让这口井再多一个冤魂！"

秦怀川也停下："柳青萝，你姐姐的仇已经报了。林夫人死了，林玉堂痛不欲生，何必再牵连无辜？"

"无辜？"柳青萝大笑，"钱家当年出主意沉塘，赵家是帮凶！他们的后代享受着沾满我姐姐鲜血的富贵，凭什么无辜？"

"那你和当年的凶手有何区别？"苏挽晴也赶到了，声音轻柔却有力，"仇恨只会滋生更多仇恨。"

柳青萝的手微微发抖："你们不懂...三十年了，我每晚都梦见姐姐在水里挣扎..."

"我知道失去亲人的痛苦。"苏挽晴上前一步，"我也曾想复仇，但仇恨只会让人变成怪物。你姐姐希望你好好活着，而不是...变成这样。"

柳青萝的眼泪终于落下："太迟了...我已经回不了头..."

就在这时，井水突然沸腾起来，一个红色的影子缓缓浮出水面——那是个穿红嫁衣的女子，面容惨白，眉间一点红痣，右手只有四指。

"姐姐...？"柳青萝惊呆了。

红影开口，声音如同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青萝...放手吧...我累了..."

柳青萝跪倒在地，泣不成声："对不起...对不起..."

红影转向秦怀川和苏挽晴，微微颔首，然后化作一缕红烟消散了。井水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柳青萝最终交出了解药和剩余的红绣鞋。林家的婚礼取消了，钱家小姐逃过一劫。至于三十年前的命案，由于证据不足，加上林家的权势，最终不了了之。

回金陵的路上，苏挽晴问秦怀川："井中那个...真是柳红棉的鬼魂吗？"

秦怀川摇头："我更倾向于是柳青萝的幻觉。她长期沉浸在仇恨中，精神已经不太正常了。"

"那为什么我们也看到了？"

"也许是...某种集体催眠？"秦怀川也不太确定，"或者，这世上确实有些事无法用常理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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